當人沉浸在自我情緒中時,對于周遭發出的細微聲響會自然而然忽略,更何況風吹過樹葉,悉悉索索的聲音不絕于耳,也為溫、蘇兩人打了掩護。
方長明低着頭注視那塊方正的墓碑,神情出現在手機屏幕上,是肉眼可見的悲傷,他嘴唇微動,說了些話。
“對,不,起。”蘇明緒小聲嘟囔。
溫燭雲有些詫異地看向身側,似是沒想到他還有讀唇語這技能。
在兩人隐秘地注視下,中年男人隻是呆站着,時不時伸出手撫摸一下墓碑,半晌後,他身子看起來有些佝偻,緩緩離開。
溫、蘇在方長明經過身邊時,全部低下頭蜷縮着。
等隻能看到人的背影後,蘇明緒眼睛特意盯着男人的鞋子細看了下,面露鄙夷。
爬山還穿皮鞋呢,跟穿棉襖遊泳一樣,純受罪。
問題在于,曾順抱怨過方長明的潔癖極為嚴重,眼見着黃泥草葉沾滿了褲子、鞋子,男人臉上卻沒見一絲一毫地煩躁。
“咱們那車,藏好了吧?”溫燭雲胳膊肘頂了頂。
“藏好了,有樹擋着呢。”
為以防外一,他們又在原地等了會,直到徹底确認了方長明沒有折返的可能性,才松口氣站起身。
蘇明緒拍拍褲子,動動有些麻了的腿,自覺先走去開道。
墓碑選址占地,也跟生者個人經濟實力挂鈎,方長明不知花了多少錢,為那塊墓碑找了一個空曠的地兒,和其他墓碑隔開了距離。
“方燃,八歲。”溫燭雲眯着眼辨認。
“方長明還有孩子?”
蘇明緒皺眉,仔細檢索腦海裡的印象,“沒聽說過啊,隻知道他已婚。”
溫燭雲聽完冷笑,看來方長明這“老油條”還藏了點東西,暫且先不考慮孩子為什麼被刻意隐瞞不說,哪位父親會對着孩子的墓碑道歉呢?
通靈師行業守則第一條,尊重一切生命。
手機不可拍攝逝者墓碑,此為大不敬,因此,溫燭雲隻是用眼睛掃描着墓碑上的細節,努力在腦海中記住全部。
“走吧,這裡怪冷的,去找方長明。”溫燭雲宣布。
“嘟嘟嘟——”輪子滾動,在水泥路上發出聲響。
兩人重新搭乘電瓶車,在路上,蘇明緒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問起來溫燭雲早上是什麼情況,怎麼會剛好和他同時出門遇見。
溫燭雲困倦地打了個哈欠,“牆太薄,我睡眠淺,你太吵了。”
想起早上起床時,廉價床闆發出的咯吱聲,蘇明緒一陣心虛。
“等會咱倆配合,你看我随機應變。”後座聲音傳來。
蘇明緒點頭,隐約猜到了對方的打算。
雲層散去,今日的天氣相比起昨日好了不止一倍,光線将甘海鎮籠罩,厚外套穿着還怪熱的。
可當溫燭雲走進方長明的院子時,微微的燥熱感消失了。
棺材仍然停留在原地,已經超過了普通停靈的時間段,這對夫妻的其他親人在印象裡就沒出現過,按照甘海鎮裡其他人對他們的評價,不可能沒有來悼念幫忙的,可院子始終冷冷清清。
方天師與昨晚醉酒又被捆綁的狼狽樣截然不同,動作不緊不慢,在院中的石桌子旁擺弄茶具,表情溫和,仿佛在墓碑前悲傷愧疚的人不是他一樣。
見溫、蘇到來,他便端出好好長輩的架子,招呼着兩人上前來一同喝茶,貌似一點不記得自己昨晚是怎麼被年輕小輩“威脅”的。
溫燭雲鎮定落座,石凳冰涼,全身不自主打了個顫,她看着面前小杯的茶水,指尖在杯壁摩挲。
“喲?您起這麼早啊?”蘇明緒熱情跟人打招呼,先溫燭雲一步坐在離方長明比較近的位置上,順手将車鑰匙放在人面前。
方長明笑着說:“年紀大了,睡眠短。”
他微微伸手,眼神從兩人臉上略過,示意他們請喝茶。
蘇明緒拿起茶杯,動作進行到半路,被在一旁默不作聲地溫燭雲攔住。
見到這幕,方長明給自己沏茶的動作一頓,銳利的視線看向女孩。
“溫小姐這是什麼意思?”
“呵。”溫燭雲冷笑着奪過蘇明緒手中的杯子就徑直往桌上一放。
她不愛“打太極”,也懶得與這“老油條”虛與委蛇,開門見山就說:“您有個孩子,為什麼隐瞞?”
“......”又一次,場面陷入死寂。
方長明臉上的笑容凝固、消失,他握緊杯柄,顧慮着體面,強壓下掀起的怒火。
“你們跟蹤我?”
再怎麼說也是天師協會爬到中層的領導,臉一沉便将刻意隐藏起來的兇狠暴露無遺。
溫燭雲雙手撐着桌面站起身,不甘示弱。
“那又如何?咱們畢竟還是雇傭關系,保證消息之間的透明有錯嗎?”
方長明正欲開口,卻被突然出聲的蘇明緒打斷。
青年裝模做樣擺出擔憂随時準備勸架的姿态,拉着溫燭雲的手臂,好聲好氣道:
“你别急,方天師肯定不是故意不報的,畢竟咱們有視頻為證。”
“我們被委托方還是要客氣點,畢竟委托人是給錢的一方。”
這話說的,方長明給聽蒙了,瞧這陰陽怪氣的勁,句句不提,句句點。
協會裡混了這麼多年,他怎麼會看不出這唱的是什麼戲?
溫燭雲拿出手機将視頻重新在方長明眼前播放了一遍。
“方天師,我們等得起,您夫人可等不起。”她下了最後通牒。
三秒過後,方長明始終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