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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時的溫遇有兩件堪稱為人生中最讨厭的事。
二者競争相當激烈,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難分伯仲,不過最終第一還是将第二打敗。
連她相當讨厭的,看外國名著記裡面人物的名字,都隻能屈居第二。
那就是和謝聞頌鬥嘴。
作為年齡相仿又互相知根知底的兩個人,無非有兩種相處模式。
相看歡喜或者相看兩厭。
溫遇覺得倒有第三種,介于二者之間。
那就是互相看不對眼,在某種程度上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小學雞互怼。
其實早些時候她和謝聞頌的相處還算融洽,小熊戰士貼心地從中調和,溫遇也一直把他當作親哥哥一樣看待。
可是發現漸漸成長起來的兩人,相處模式卻逐漸走歪。
溫遇因為身體不好沒上過幾天幼兒園,等她開始上小學之後,身體才慢慢不那麼容易生病。
但生長發育的遲滞好像并沒有伴随成長戛然而止,一年級的她,是班裡最不起眼的同學,但偏偏她的同桌,是這個班級裡最矚目的人。
身邊坐了個招搖的人,溫遇想低調都不行,但又因為她思維和動作都慢半拍,沒少因為這個被同學捉弄。
她自然不是個軟包子,當放在桌子上的水筆第二次被同一個人故作小心丢在地上時,溫遇平靜撿起來,擦擦上面灰塵,重新放回筆袋。
然後她站起身,正視在她面前嘻嘻哈哈的男生,直接揪住對面人的衣領,“道歉。”
圓潤的小臉上沒了往常的笑容,對面人心一慌想掙脫,溫遇順勢松手,直接讓他摔了個大屁墩。
剛從班裡目睹前因後果發生的謝聞頌不緊不慢走到她旁邊,嗤笑了聲看向坐在地面上的人,絲毫沒有要把他拉起來的意思,連多餘的話都懶得說。
以往和他私下互怼沒有半分怯懦的溫遇怎麼可能是個軟包子,這些同學間的捉弄,他完全相信她能應付得來。
棒打出頭鳥,有了第一例,後來慢慢的,沒人敢開溫遇的玩笑,不止因為她不好惹,還因為她旁邊坐了個比她更不好惹的人。
曾經有個人下課時取笑溫遇讀課文慢,吵醒旁邊趴着睡的謝聞頌,後者什麼話都沒說,甚至連生氣的表情都沒有,隻是冷着臉直接給人拎出去教訓。
一個在班裡霸王存在似的男生和一個沉默溫和的女生互為同桌,影響力不亞于冰山火山相撞。
有種微妙的化學反應。
過段時間,大家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風聲,說謝聞頌是溫遇她哥。
傳言一出來大家都将信将疑,從表面來看,畢竟一個姓謝,一個姓溫,咋可能是兄妹關系。
不過後來想想,姓氏又不是決定這個的關鍵因素,況且謝聞頌确實給溫遇出頭過,他也确實隻對她一個人不一樣。
對她可以關照,可以是别扭但又誠意十足的鼓勵,也可以是有時候拽裡拽氣地揶揄兩句,然後又像個沒事人一樣走在她身後,連她影子都小心避開沒有踩到。
相比于溫遇,謝聞頌對其他人都是淡淡的單色樣,仿佛隻在她身邊,黑白漫畫才會添上色彩。
小時候的他們仿佛自動綁定某種設定,走進校園的那一刻開始互相看不對眼,放學之後又約着一起回家,沒有隔夜仇,兩個人很少翻舊賬。
好像他們本來的相處就是這樣。
溫遇對這些細如鱗片的回憶都有印象,其實她現在的想法和當時一樣,覺得那些隻不過是朋友之間最普通的互怼,畢竟小小年紀憋着一股誰也不讓誰的勁兒,在各個方面上都不服輸,像他們這樣,并不罕見。
不過她還是得承認,大部分時間還是謝聞頌讓着她。
三番幾次發現對方讓着自己,溫遇看清之後漸漸也把心收回來,重新變回那隻很乖的兔子。
雖然有的時候謝聞頌還是想把她的耳朵揪出來,讓裝乖的兔子再次朝他龇牙。
他懶懶一笑,又收回剛才的逗弄。
心癢癢隻讓人癢了一半,溫遇啞了火,對他又是個沒脾氣。
“欺負人”這塊,謝聞頌也練就得爐火純青。
吵吵鬧鬧無意間偏頭,溫遇看到他唇邊的那抹笑,突然意識到,漫長時光伴随下的枯燥生活裡,有這樣一個人在身邊,好像也不錯。
互相做彼此的影子,有多酷。
一回頭看,你總是在的感覺,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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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謝荔枝】的由來,還得追溯回溫遇初三一模的那個雨天。
學校規定考完試就能回家,下午考完她就收拾東西。謝聞頌因為今天下午要留下來做值日,中午休息的時候就說讓溫遇先走。
溫遇當時急着去考場,含糊應了聲,考試結束才想起來。
今天沒有司機來接,溫遇索性選擇等他一會兒,找了學校附近的一家面包店。
人不算多,她坐在高腳椅上刷手機,直至聽見一聲悶雷,店裡突然有人說下雨了。
夏天的雨總是在意想不到的時候來。
溫遇再擡頭的時候雨已經下大了,但是她一年四季書包裡習慣放把傘,影響并不大。
她給謝聞頌發消息說在校門口,現在還沒回複。
溫遇将屏幕扣在桌子上,視線透過玻璃櫥窗,溫遇看到一隻縮在樹下被雨淋濕的貓。
像沒動靜似的,溫遇觀望了一會兒,沒看見小貓怎麼動,想了想還是背上書包推開玻璃門,撐着自己那把小白傘。
湊近才看到小貓是因為身上都沾了雨水太冷才蜷縮成一團,三花感覺有人來,勉強睜開葡萄眼,一眨不眨看着溫遇。
可能是她身上的氣質能把層疊雨霧都刷出一條明晰的線,有種清雅的溫柔,小貓嘗試着把身體往她那邊挪,濕漉漉的爪子搭在溫遇的鞋尖,染上一抹淺淺的灰色。
心中的某根弦突然被人狠狠撥弄了一下。
也不知怎麼的,溫遇看着那抹灰色,歪着頭将傘柄壓在肩膀和脖子中間,快速摘掉肩膀上的書包,把校服外套脫了下來。
這麼一折騰,她身上淋了不少雨水,白色短袖的肩膀位置濕了一大片,貼在皮膚上,更顯她瘦伶伶。
溫遇像沒感覺到身上淋雨一樣,将外套裹在小貓身上,小心把它虛攏在懷裡。三花試探性露出個腦袋又縮回去,也許是怕身上的污水蹭到她,小腦袋搭在外套裡不肯探出頭。
隻露出一點濕絨絨的毛。
她單手撐傘,另一隻手擱着衣服環抱三花,傘面的一半多都罩在小貓頭頂,溫遇都忘了後面還有個書包。
她剛想往後摸書包結果沒手了,動作比意識快,傘柄從手中脫落,溫遇正以為頭頂會因為自己的傻動作立刻濕掉,肩膀下意識縮了縮,結果冰涼雨滴卻一點都沒砸下來。
旁邊面包店烘焙的香味混在濕潤的空氣裡,像半分虛假半分真實的美夢,二者相互扯着她,溫遇呼吸都變慢了,往上一看,頭頂是黑色的傘面。
傘骨均勻把布料撐開,一瞬間恍惚回到小時候,透過三棱鏡看到的萬花筒圖案。
她蹲在原地往後看,謝聞頌正撐着傘站在她身後。
她給三花撐傘,他就給她撐傘。
溫遇不知道謝聞頌什麼時候來的,手機裡還是沒有新消息。他什麼都沒說,隻是沉默站在她身後,目光就那麼垂落到她身上,晦暗難辨。
不知道是不是雨的氣息太濃烈,模糊掉了謝聞頌以往張揚的銳氣,溫遇感覺,這樣的他,有種和以往不一樣的柔和。
謝聞頌自動脫掉自己身上的外套給溫遇,他的傘足夠大,大到溫遇完全不需要撐傘,隻要和他站在一起共同行進,就不會被淋到。
微冷的潮氣裡,溫遇感覺隔着這層濕漉漉,身邊全是謝聞頌衣服上的味道。
和他平時的冷感不同,他身上的氣味像陽光曬過花朵散發的馨香,讓她渾身都暖了起來。
一路上他倆都沒怎麼說話,隻有三花偶爾一兩聲的喵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