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要是被外婆知道了……”溫遇說前半句,謝聞頌幾乎不用怎麼想就知道她要說什麼,笑了聲幫她補充:“嗯,我就說是我想吃的。”
有些默契,是漫長時光養成的。
溫遇見他這麼通透,沒忍住無聲給他豎了個大拇指,想了想還是矜持一下:“這多不好。”
然後秒速接下句話,生怕某人反悔似的:“那這樣,我請你喝果酒。”
謝聞頌就那麼看完溫遇這一連串連貫的“表演”,目送她一路小跑到冰箱旁,從裡面拎出來兩聽冰鎮果酒,彩色易拉罐外面已經泛起水珠,落到他手裡時候濕漉漉的。
拿他買的東西請他,溫遇絲毫不客氣。
可偏偏謝聞頌就喜歡她這種不客氣。
因為他覺得,至少在這麼很小一段時光裡,在漫漫人生路根本算不得多少時間的片段裡。
他可以成為離她最近的那個人。
數學裡有個概念,叫做“彭羅斯階梯”,在階梯上永遠無法找到那個最高的點,哪怕一直向上攀登。
所以謝聞頌有時候也覺得,他何嘗不是一直這樣不停攀登這一個無法被打破的悖論,循環反複走一條路。
他與她各自站在階梯對角。
時近時遠,時密時空。
隻有視線相對的時候才覺得近可觸摸。
每當這樣想時,他才會覺得有點失落。
但也還好。
至少現在,他算是她圈子裡的人,沒被排斥在外,有什麼需要也會有用到自己的時候。
溫遇已經拆開拉環,小貓偷腥似的嘗了口果酒,發出滿足喟歎的聲音,正催促他把手裡的那罐拆開,她也想嘗嘗味道。
謝聞頌就頂着暗色的暖光注視她,平靜說了聲好。
手指繞上金屬拉環,心底是一片軟化開的糖水,謝聞頌目光自然垂落,極力克制響在耳側的心跳聲。
掌心已經被水珠填滿,張力帶來的輕微滞澀和他此刻的心情奇妙适配。
但他又覺得,現在也很好。
至少他們還在彼此身邊,共享同一個春夏秋冬。
心底的那場夏似乎總是沒過去。
好像有她在,永遠都是好天氣。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早已成為自己的夏天。
而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守護他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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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聞頌有事要忙,來餘杭也不過是忙裡偷閑的安排,第二天一早他就離開了,所以等溫遇後知後覺習慣性熬完夜自然醒的時候,家裡已經沒有謝聞頌存在的痕迹。
隻剩下一條擱在沙發扶手上的絨毯,被疊成方塊放在那兒。
他起早離開的事沒告訴溫遇,隻是唐熹女士買完菜回來才提起。
溫遇無聲聽完,轉身回床頭摸起手機,一條新消息也沒有,仿佛他昨天根本沒來過一樣。
可能謝聞頌覺得這并不是什麼必須要說的事,溫遇起初這樣想。
可她好像還是不喜歡這種不告而别的感覺。
當面不說就罷了,信息也沒發一個再見。
然後她又想。
算了,不發就不發吧,這是他的自由,她也沒必要去糾結什麼。
但這樣别别扭扭地過了半天,唐熹女士見她心不在焉地扒手頭的那碗飯,問起她怎麼了。
溫遇搖頭,将筷頭的米粒送進嘴裡。
正細嚼慢咽着,對面突然一句:“舍不得小頌了?”
溫遇冷不丁被嗆到,捂着嘴咳嗽兩聲,同時連連擺手。
外婆就當沒看見一樣,把嘴裡的魚刺熟練吐到紙上,自顧自接着說:“不光你舍不得,我這麼大歲數也舍不得。”
溫遇緩過來勁,勉強把剛才分神的心虛掩飾過去,故作疑惑:“是隻有您舍不得他吧。”
唐熹女士看她一眼,拿出以前當老師的款:“人家給你買那麼多零食,你連句舍不得都不說?”
要不說老小孩老小孩呢,溫遇配合着不停點頭,連聲道:“我真的舍不得謝聞頌走,特别舍不得,超級舍不得,我恨不得他天天呆在這陪我們倆。”
哄老小孩這方面,溫遇可謂得心應手,對各種話術相當駕輕就熟。
所以當唐熹女士固執地要這樣一句話時,她沒有多加思考,順着她的意思來。
這次應該滿意了吧。
外婆聽完她叽裡咕噜說完這一段話時突然大笑起來,有種正中下懷的愉悅。溫遇眼瞅着她不知從哪摸出來正在語音通話的手機,朝着話筒那頭說:“小頌,你聽見了吧。”
溫遇整個人愣在那,反應過來臉頰迅速升溫,差點沒原地爆炸,最後一絲理智牽制住她沒有主動去搶手機,然後大喊剛才那句話不是她說的——
其實剛才是她第二人格出來了。
雖然這樣做了某人也不會信,反而還會覺得她往回找補的樣子實在太過傻氣。
對面的謝聞頌說話的笑音明顯,隔着屏幕濾過來的聲音質感像指縫漏下的沙礫,“嗯,外婆我聽見了。”
他微頓,收斂剛才的笑意,對剛才的話做回應:“我也舍不得你們。”
該死,臉怎麼會越來越燙了。
溫遇握着筷子的手指不自覺松松,剛剛那麼濃烈的慌張和羞恥仿佛在一瞬間被抽走,隻留下些許無措像落葉徘徊于原地。
她也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總是習慣裝作沒事人一樣低頭,假裝剛才的一切什麼也沒發生。
謝聞頌也沒在電話那端cue她,也許是感覺到了屏幕這頭的她有些許窘迫,隻是和外婆聊了幾句便結束通話。
溫遇腮幫子被食物撐鼓,抛出憋到現在的問題:“您剛才為什麼要給謝聞頌打電話,隻為聽我說那句話嗎?”
唐熹女士推了下眼鏡:“今早小頌走的時候你還蒙在被子裡睡覺,招呼也沒時間打,我本來還想去喊你,還是小頌說别吵你,平時都沒什麼時間睡懶覺,于是自己拿行李悄悄走了。”
“要再不語言上表示表示,人家也太傷心了。”
“如果有機會,你回去的時候有時間找他一起吃個飯啥的,别老讓人往家裡送東西。”
“這麼多年他也沒少幫你,咱也不能做心安理得到覺得任何幫助都是應該的。”
溫遇聽完沉默下來。
好像确實是這樣的。
她和别人其實有很強的距離和分寸感,自認為在人際關系方面還算自如應對,不過到底朋友和别人還是不一樣的。
真正能在她身邊稱得上“朋友”二字的人實在太少太少。
尤其是謝聞頌,或許是一起長大的原因,自己對他多多少少有點依賴性,就好像小時候解決不了的問題總會想找他,到現在都有這樣一種沖動。
雖然她已經很努力讓自己從中抽離出來,可極個别時刻,她會很有想和他分享心情,甚至想把一小部分負能量挂在他身上的沖動。
就比如那天在警察局裡擡眼望見他的一瞬間,溫遇其實想了很多話。
比如她想說,謝聞頌,我其實很害怕。
暴露脆弱是她最不常用的方式,卻是卻有效找到安全感的方式。
然後會繼續想如果他沒來的話,那麼冷的夜晚她要怎麼一個人堅持到天亮。
指縫之間那樣狹小,狹小到連觸碰都是生澀缺氧的,任何情緒被放大都經不起深究。
溫遇其實也很清楚,這樣的依賴并不是那一日才開始出現的。
心情複雜地吃完午飯,溫遇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因為窗戶開着,房門被内外氣流擠壓強制關上,聲音并不算特别小。
但是她的心髒和那一瞬間的響動同頻,重重向上躍動。
單手扶在胸口上,溫遇再點開手機的屏幕時,上面赫然有兩條十分鐘以前發來的信息。
來自謝聞頌。
Bigboss:不要熬夜,早點睡覺。
Bigboss:你回南川那天,我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