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醫院給我爸取藥,看見叔叔問了句,他說阿姨正在做手術?】
溫遇正在等車,眼神掃到這幾條,手指尖有些僵硬。
吹到她身上的風一點涼感也沒有,溫遇卻仿佛又走在了冬天的遊樂場裡。
她要等的車已經停站,然後開走。
溫遇站在原位置沒有動。
小魚丸了:在哪個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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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遇到醫院門口給溫成鋼撥的電話,對方挺意外是她,在那頭愣了幾秒才說馬上下樓。
溫遇跟着他,一路上病房都沒說話,甚至連徐翩禾為什麼入院手術都沒問。
溫遇從外面推開病房,正吃飯的徐翩禾看見她,眼神并不意外,挽起抹笑:“溫溫,你來了。”
溫遇知道是剛才打電話之後兩個人就已經通過氣了。
她把從精品超市買的水果放在小桌上:“媽,身體怎麼了?”
徐翩禾好久沒見她了,見女兒主動開口,她的精神也比剛進來那會兒好很多,哎呀一聲:“沒什麼事,就是乳腺長了個結節。”
“那手術——”溫遇後半句沒說完,女人已經接上話:“挺成功的,休養幾天看看就能回家了。”
徐翩禾答完一大堆話,把溫遇沒有問的那些也都說完這才停。隻是這些話說完,她不像剛才的從善如流,顯得很猶豫。
溫遇低頭,拿起水果刀削蘋果:“小途呢?”
“在家,你爸爸會定時和阿姨視頻,看小途的情況。”徐翩禾看了她一眼,“你别擔心。”
溫遇隻是嗯了下,繼續埋頭削蘋果,切成小塊放進塑料碗裡,順手把蘋果核扔到旁邊的垃圾桶。
她把切好的蘋果遞給徐翩禾,對方接過,最後還是把沒說出來的話問出來:“那你呢?你最近怎麼樣?”
“挺好的。”溫遇在她病号服下包裹傷口的位置看了眼:“還疼嗎?”
徐翩禾眼睛彎起:“不疼了。”
她插起一塊蘋果放進嘴裡,臉上有幸福展現:“吃了蘋果就更不疼了。”
溫遇笑得很輕,“那挺好的。”
空間一瞬間又安靜下來,好像她們母女兩個人的話全部都已經說完。
隻夠說削一個蘋果的時間。
溫成鋼出去抽煙了,病房内隻有她們。
“事情解決了嗎?”
溫遇突然問起這事,徐翩禾臉上的表情微微凝固:“解決了。”
“怎麼解決的?”
話問到這,徐翩禾猜到溫遇估計已經知道他們去找過謝聞頌的事,歎了口氣:“我和你爸爸去找的小頌,打了欠條。”
溫遇看向被罩上交錯縱橫的折痕,辨不清情緒的眼底實則情緒來回滾動濃烈。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壓抑的時候了。
和謝聞頌在一起的這段太美好的日子裡,也總讓她遺忘自己身上缺少的那部分東西,并非不需要彌合。那個很疼很疼的位置,其實是需要她自己和自己作鬥争,把傷口剜幹淨,徹底消毒清洗,然後等時間愈合。
可她總希望敷上藥,第二天就能好。
溫遇垂着眼,聲音很輕。
“媽,你有沒有想過。”
“如果我和謝聞頌隻是朋友關系,我以後要怎麼和他相處?”
徐翩禾反應過來,磕巴反問:“你們現在不是朋友關系?”
溫遇沒覺得自己說錯話,反而如釋重負般看向她:“是,我們現在不是朋友關系。”
在徐翩禾震驚的目光裡,溫遇好像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訝異之外,有愧疚在醞釀。
“我們在一起了。”
徐翩禾被震得說不出話,情緒太複雜,一股腦全都堵在她嗓子眼,半晌,她說了一句“對不起”。
溫遇突然笑了,“沒什麼的。”
“不是他和我說的,是我先發現問的他,他隻是沒有瞞我,在這段感情裡,他很真誠。”
“所以我沒什麼負擔。”
溫遇這句話說得有些違心,剛開始知道的時候,她心裡壓力很大。
不想因為自己家裡的事麻煩謝聞頌。
哪怕他們一起長大,哪怕他從不會主動避開出現她身上的每個困難,哪怕他始終會施以援手。
可是她不能始終做那個心安理得承受的人。
謝聞頌為她考慮,她也要為他想的。
她也要為,他們的感情想。
“所以媽媽。”溫遇笑:“我從來不是想責問你們什麼,從小到大,我也很少很少向你們讨要過什麼。”
“可是今天,我突然想要一個祝福。”
溫遇偏頭看向窗外,雲層厚到可以将大部分陽光全都壟斷在陰翳下。
看上去不算是個好天氣。
“當我沒有任何理由拒絕一個喜歡我很久,滿眼都是我的人時。”
“我想,我大抵也是很喜歡很喜歡他的。”
“他好像一直在告訴我,我有多好多好,而不是他對我有多好。”
溫遇稍頓:“我比之前幸福很多。”
她也知道,謝聞頌能做到今天的地步,最開始一定不是奔着要實現自己的圓滿而來。他是真的很在乎她,愛情那麼飄渺不好抓住的東西,他向來都會直接放在她手心,不會說多餘的話,尊重她的所有想法和判斷。
在她起念頭否認自己的瞬間,好像都會被他喚醒,他說,溫魚魚,你要好好看看自己。
再堅強的公主也會有搖擺不定面臨抉擇的時候,溫遇從不否認自己的有限性,還好在這些時刻,謝聞頌都在。
他其實不是在她最需要的時刻出現,而是他一直在她身邊,那些公主獨自披荊斬棘的日子,他也始終未曾離開她半步。
他見證她的成長,心疼她吞咽的苦澀,未曾刻意遮擋那些淋在她身上的雨雪。
因為謝聞頌知道,公主要先成為最好的自己。
他花盡心思,隻為了做最了解她的人。
徐翩禾又說了句對不起。
溫遇搖頭,繼而提起往事:“小途第一次去遊泳館的時候,那天我一個人在泳池嗆了很大一口水,我慌張去找你們,發現你們都在陪小途。”
“小途生病,你們分給他多一些的愛和關心很正常,我隻是想要我的那一份就可以,不用很大,但求用心。”
她仰起臉:“或許從那個時候起,我就不需要那句對不起了。”
溫遇拿好自己的包,臉上仍舊維持那抹很淺的笑容,仿佛在感慨好不容易才到來的夏天:“媽,你和爸,還有小途,要開心生活。”
“我也是。”
四個人分兩句話說,徐翩禾愣神望向她,思緒突然橫生些難以言喻的空白,似乎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在掌心迅速流走。
……
溫遇一個人站在電梯内,剛回複程以桉一句話。下一刻,還在下行的電梯突然停住不動。
溫遇起初沒注意到異常,直至她聽見金屬摩擦刺耳的聲響,電梯不再以熟悉的速度下墜,強烈的失重感帶起她高度緊繃的神經。
她很快反應過來,通過降低全身重心來保持身體穩定,溫遇立刻摁下緊急按鈕,瞥見按鈕旁邊還有電話。
所幸樓層不高,電梯下到地下停車場時,電梯内部幾乎沒有擠壓形成的破損。
溫遇呼出一口氣,掏出手機撥打電話。
可能剛到停車場,信号還維持剛才的滿格,電話接通,溫遇扼要說明情況,對方告訴她請等待救援。
剛用一根細線吊起來的心髒重新落回地面,電梯頭頂的燈暗了一半。不久,手機信号迅速下降到隻有一格,溫遇想起剛才和媽媽的對話,手指點開她們并不算多的聊天記錄。
相比某短視頻平台女兒分享和媽媽的碎碎念,她們之間的交流稀疏且簡單。
可也正是這些看上去一點兒也不想母女的聊天記錄,讓溫遇的眼眶越來越濕。
其實溫途出生後,她和父母也有很多很多溫馨的時刻。
比如她第一次生理期時,徐翩禾給她買衛生棉,一步步教她要怎麼使用,說她要成為大姑娘了。
比如他們一起去野餐,徐翩禾把最大最紅的草莓全都塞進她手裡,說一顆都别給你爸爸留。
比如她去餘杭讀大學的前一晚,徐翩禾三次悄悄溜進她卧室,看她有沒有睡不着。
其實這些她都知道。
她對幸福和痛苦的感知從來對等,這樣好壞交織的經曆有時候更像是種說不清的折磨,讓她逐漸消失對家庭的渴望。
溫遇已經不再流淚,手機信号幾乎已經沒顯示了,她撥個視頻電話給徐翩禾。
沒有信号自然撥不出去,溫遇知道,所以才這樣做。
對方接不接通,其實她根本不在意。
隻是沒想到徐翩禾的來電鈴聲是《萱草花》。
高高的青山上萱草花開放。
采一朵送給我小小的姑娘。
把它别在你的發梢,捧在我心上。
陪着你長大了再看你做新娘。
……
讓它開遍我等着你回家的路上。
好像我從不曾離開你的身旁。
視頻撥出去未接就會被自動挂斷,溫遇不厭其煩地繼續撥,來來回回把這首歌聽了很多遍。
之前的聊天記錄被一行行的紅色感歎号頂到最上面。
還真是奇怪,她那麼久那麼久都沒有想通的事,竟然某天被困在電梯裡的時候想明白了。
順利得有種出乎意料。
溫遇靠在冰冷的電梯裡,閉了閉眼。
在想今天晚上,可能會做個好夢吧。
如果可以,她還想抱一下謝聞頌。
她有點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