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珩穿一身玄色長袍長身立于竈台旁,一手颠勺,一手往裡頭撒蔥花。
初晨第一抹光華照着他的側臉,顯得格外柔和。江攬月靜靜地看了片刻,忘卻了尋到這的目的。
直到又是一股焦味飄來,她才醒神。
那一鍋子焦黑的貼餅盛出來裝盤,連上頭點綴的蔥花都黑成了炭渣。色香味俱棄,果然是謝公子的大手筆。
江攬月抄起鍋鏟護于胸前,“你昨夜對我做了什麼,為何我的醒來之時,外衫沒了?”
她的問題,并沒得到回應,謝珩再次添柴火起鍋燒油。
“你瞎忙活什麼呀,先回答我!”
謝珩往鍋裡貼着餅子,眼都沒擡:“你知道此時是何時辰了?”
“辰時吧。但你還沒回答我。”
“早膳都快過了,我們得吃上午膳。那你知道午膳還要做多久?”
江攬月這才後知後覺,沒了下人伺候着,每頓的吃食都成了一大考驗。她常常不用早膳,此時尚且沒覺得多餓。
“不行的話我們去城中用午膳,你這樣做......晚膳都未必有着落的。”
謝珩擡起一隻手臂,比了一個請的手勢,指向小築出口:“那你去吧,早去早回,若是你腳程夠快,興許五天之後能回到城中,吃上第一口飯食。”
江攬月:“你少取笑我,我騎馬回去,最晚隻需一個時辰便能到,誰用腳走回去,我傻麼。”
謝珩也不再回答,隻再次擡起手臂指向小築出口的方向。
她揮了揮衣袖,沿着鵝卵石一路往外走,沒走幾步,又小跑回頭,“不對,昨晚......”
“你半夜夢魇坐起來,将我吵醒,你嘴裡還喊着好冷好冷,自己親手脫的。”他語氣越是平淡,聽着越似嘲諷。
聞言是如此,她也一噎,什麼都被拆穿了,一點面子都沒有。
不過昨夜确實冷,不...是熱。她依稀記得夜裡稍稍一翻身,都能撞到一具更熱乎的身體,堪比兩隻火爐。
後來熱得迷迷糊糊睡着了,她夢到了自己在酒池肉林裡泡澡,冰冰涼涼。大王長着一張謝珩的臉,舉起銅爵喂到她嘴邊,問:“美人,此酒可還甘甜?”
夢裡的她望了一眼水中映出的面容,頭頂狐耳,臉上布滿短茸白毛,分明是一隻狐妖。她甚至知道,這狐妖叫妲己,這個夢叫《封神榜》,說書先生常講常新的一個經典話本。不過,這個夢脫離了原本話本的走向......
隻因謝珩下一句竟道:“此酒是本王泡了十年的洗澡水,尋常人都喝不到。”
此時想起昨夜做的夢,她還反胃,謝珩在夢裡也跟夢外一樣惹人厭。
她本還想多問幾句,卻問不出口,他說的肌膚之親到底到了何種程度。目光掃到他被腰帶挽着的窄腰上,又及時收回來,暗暗罵自己喝醉之後沒眼光。
等去到小築外,隻看到一根栓馬繩,卻不見馬兒蹤迹。
江攬月又吓得跑回來,以防萬一還給門插上鎖,“謝珩,我們的馬被狼吃掉了!!你快别再貼那個餅了。我們要被狼吃掉了!”
看謝珩對貼餅這麼忘我,她便更急了,等跑到他身側,也不見他放下手裡那坨面團。而桌上已擺了五盤燒成黑炭的餅子。
想來,這是第六盤。
“餓一頓餓不死。”她拽住謝珩的手腕,一張臉愁得皺巴巴的:“你腦子好,快想想,我們要怎麼辦?”
“被狼咬一口也死不了,況且......”他擡眸晲着她:“你哪隻眼睛看到那馬兒被狼吃了,狼在你耳邊告訴你的?”
“可是馬不見了。”
“叔父連下人都不留給我們,馬不見,不稀奇。”謝珩最是了解自家小叔父的。
将他們新婚夫妻安排在此地,不就是想借此磨煉不成器的兩個後生,患難見真情這種說辭都是搪塞江家的。
在叔父眼裡,他們兩都是上不了台面的纨绔。府上出一個這樣的人,叫家門不幸;再娶一個這樣的進來,叫祖墳埋的地兒不對。
“至于安危,那定是沒有,叔父做事向來狠絕,卻不至于緻你我于死地,但...也不會多暢快。”玉箸夾起一塊微焦的餅子,謝珩仔細瞧了瞧,“嗯,這一鍋能吃了。”
焦黑的餅子令人毫無食欲,可這隻餅子好歹看着能吃。吃慣了山珍海味,江攬月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對這樣一張餅子垂涎,她伸手去奪餅子,手指卻被燙了一下。
她猛地縮回手指,含住嘴裡止痛:“哇,這,好燙啊!”
“你笨麼。”謝珩眉目一凜:“剛出鍋的能不燙?”
“可是每次春雪端來的糕餅,都是不燙手的啊。”江攬月含着手指,可憐地小聲嘀咕:“誰知道呀,我也沒吃過這種剛出鍋燙死人的東西。”
謝珩拉過她的手,按進水桶裡浸泡。
“看得出江家把你照顧得很好,熱了怕你燙着,冷了怕你病着。”
“難道你不是嗎?還有臉說我。”江攬月嘴上這樣說,心裡卻覺得自己有幾分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