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觀察沐大人所學如何她故意站在偏側，這位置不偏不倚，恰好将沐大人望向那女子的眸光一覽無餘。

隻見他墨色藤竹帽檐下，一雙銳利眸光雖已刻意收斂幾分寒意，可素日裡習慣使然，不過下刻便已覆上寒霜，擡眼便将那姑娘吓的連連退後幾步。

齊衍舟笑聲再難抑制：“大人果真是來尋仇的。”

沐晖：“……是太嚴厲了嗎？”

好容易斂了笑意，她道：“何止嚴厲？今年盛夏若是酷暑，還請大人務必在我身側，熱的很了便叫大人看兩眼，我也好結成冰來消消暑。”

沐晖：“……”

事已至此，眼瞅着沐大人一時半刻難以調教成她言語裡中的‘登徒浪子’，大約是他周身氣勢太正，又或是淮安王教養的好。

沒辦法，世人千面，也沒有哪條法令規定不許冷面冰山的公子哥來逛風月巷子不是？

落仙苑近在咫尺，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二人一路并肩前行。

粉院胡同的喧嚣于深巷盡頭處不足十丈戛然而止。

十丈之外各路打扮俏麗的美人或小官在門前招攬客人，而十丈之内，所有人都極有默契般将此處主動隔絕，眼見着沐晖與齊衍舟二人越過那道無形界線，再也沒有人敢上前搭話。

二人立于外間，一時隻聞琴音袅袅，香氣氤氲。

擡首見樓閣巍峨，飛檐翹角宛如仙鶴振翅欲飛，門柱上連朱漆剝落的痕迹亦猶顯古雅，正中一塊檀木牌匾，上書龍飛鳳舞三個大字——

落仙苑。

兩名打扮利落的小厮掌了琉璃燈籠近前，恰好有雨珠滴在火苗上，‘簌’一聲起了絲煙，香味透過琉璃霎時彌漫開來。

齊衍舟與沐晖相視一眼。

北周多少百姓家中夜裡連燭火都燒不起，隻能借着天光辨迹。落仙苑卻将數種名貴香料混于其中，用以小厮掌燈。

才至門前已如此奢靡，真是令人瞠目結舌。

小厮見二人氣度不凡，便知今夜來了貴客，十分殷勤将人領入内室之中，一路引上二樓一處雅緻廂房。

齊衍舟早有準備，拿出沓銀票拍在案上，又故不作聲喝口桌上的茶拿捏起架子來。

那兩名小厮互相探看一眼，出聲道：“二位爺瞧着眼生，應是頭次來落仙苑中，可有什麼忌口？小的也好尋位合二位爺心意的進來伺候。”

齊衍舟仍不作聲，隻以修長手指點了點桌上的銀票，又扔出幾兩碎銀，見那兩名小厮眸光一閃，忙俯身撿了收在衣袖裡，才出聲道：“别說什麼廢話，拿了錢找兩個去歲受‘水利案’貶黜的過來伺候便可，隻一點……”

她做出副快意神情，“記住挑年紀小的送進來！”

那兩名小厮雖收了銀錢，可面上仍是有些警覺。

這幾日落仙苑不太平，早上錦衣衛才來搜查過一番，原本還在疑心這二位進來後遲遲不說話，也不像尋常人般急色等着見哪位出了名的花魁，如今聽左側這位公子說話才知，感情是‘仇家’上門尋去歲浙東水利案餘留的親眷折辱！

而這在落仙苑中實屬再正常不過，臉上松乏下來，忙收了銀子歡天喜地的退出去了。

屋内僅餘齊衍舟與沐晖二人，邢六同另一位錦衣衛則在門口候着。

沐晖坐在室内那張鋪着金絲軟席的檀木椅上，見齊衍舟此刻一臉輕松惬意端着茶碗小口啜飲，與方才目露快意狠色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不由出聲問道：“你這變臉的功夫是哪裡學來的？”

齊衍舟聞言放下茶碗，挑眉道：“大人這樣說，我可不樂意了，什麼叫變臉？”

她揭開籠在蜜盒子上的蓋子，兀自往茶碗裡添了勺，又道，“不比大人手下有千軍萬馬可供差遣。承蒙陛下賞識，此次又指了我來查案，我勢單力薄再不費些心思，到時查不出案件真相究竟為何，陛下怪罪下來又該如何是好？”

沐晖原本隻是覺她小口啜飲的樣子十分乖巧，連同變臉前的狠戾在他眼中都像隻發怒了的貓兒般讓人着迷。

可他甚少與人來往，明明是欣賞之意，說出來卻變了味。

若是旁人，沐大人言語間叫人會錯了意，即便他心中知道也隻會覺得無所謂，可偏偏此人是齊衍舟，他隻能往深處裡想着怎樣挽回。

片刻後遲疑開口：“我的意思是，你……變臉的樣子，很好看。”

在齊衍舟錯愕的目光中，他又淡聲補充道：“你也不必擔心陛下怪罪，有我在，你不會有事。”

這是她第二次聽到這句話，正要開口，卻見沐晖一臉鄭重端坐在側，複又開口道：

“我身上有平邊亂戰功，回朝後陛下曾屬意封侯，可我無意這些便拒絕了……”

“而後，陛下允我一道蓋了大印的無字敕書，我本别無所求，可如今……”

“你可有想要的官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