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大人所言句句讓她心驚。
原來沐晖自平定邊亂班師回朝後,重安帝本屬意封他為定邊候,并非如謠言所傳般故意苛待淮安王一脈。
讓他進親軍衛任職也是出于對“皇侄”信賴有加,這蓋了大印的無字敕書足以說明一切。
可,更讓她心驚的當屬沐晖方才所言。
“你可有想要的官位嗎?”
她因恩榮宴一案為沐晖出頭,也為燕兒與翠兒兩位姑娘鳴不平,雖最後将案犯李州繩之以法,可也因此遭錦衣衛指揮使紀綱記恨在朝堂之上參她一本。
是以她明明是三鼎甲之一的探花,到如今卻連個正經官職都沒有。
說不心動是假的。
為何要刻意接近沐晖與他交好,又為何當日要冒着風險在滿朝文武面前為沐晖洗刷冤屈?
不都是為了在朝中行事便宜,能背靠握有兵權的淮安王幼子,樹蔭底下好乘涼麼。
可那聲“有”和她想要的官職卻囫囵在她口中翻來覆去咀嚼着,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待她那樣真誠,數次相救,她早已無以為報,又如何還能将那張由他在戰場上拼命厮殺得來的“無字敕書”據為己有?
太卑鄙了。
“君子謀道而不謀食”
這些年她拼了命向上爬,為爹娘、兄長,也為齊家八百多條無辜人命,已将溫師傅教給她的處世之道背棄的一幹二淨。
如今若連仕途都偏走捷徑……
阿爹阿娘在天上知道了,定會斥責她的。
想及此處,不覺連手中的蜜茶都已生澀無味,她将茶碗放在桌上,重又換上那副溫柔卻疏離的笑容。
“十餘載苦讀一朝中第,衍舟自然有想要的官位……”
還未待沐晖應聲,她便又開口道,“隻是,我更想憑自己的能力去得到,而非因大人或任何外力緣故。”
“大人的敕書得來不易,如此珍重,衍舟承受不起,還請收回罷。”
沐晖聞言皺起眉頭。
是他這次又沒表達清楚麼?
沐大人從前當真不屑于世俗成見,旁人若是誤會,那便誤會。
狂妄也好、冷情也罷,他不在意别人對自己的看法。
可偏偏誤會他的那人——
是她。
本欲開口為自己申辯幾句,他并非不信她有能力官居高位,隻是……
耳廓輕微一動,聽見外間傳來窸窣腳步,下刻已斂了神情,端坐在位置上。
幾乎同時,外間響起陣敲門聲。
“二位爺,姑娘們到了。”
齊衍舟瞥一眼沐晖,朝門外沉聲道:“進來罷。”
貴重的紫檀木門随聲輕啟,一小厮模樣打扮的男子将身後兩人引入屋内,躬身低垂着頭,啞着嗓子讨好道:“這是按二位爺喜好挑選來的,二位爺看看可稱心麼?”
小厮側開身子,齊衍舟向後望去。
在前站着的看上去約莫十五六歲,穿一身鵝黃裙衫,頭簪朵嬌嫩迎春,望之亭亭玉立,姿色自不必說,隻是眉眼之間難免.流露出淡淡的哀傷。
那女子向前一步,兩根修長蔥指交錯搭在手背上,曲膝行禮:“奴家名叫芙蕖,見過二位爺。”
再往那女子身後瞧去,這一眼不打緊,卻叫她看的皺起了眉。
起初她還以為是看錯了,本已挪開的目光下意識返還确認,掀眸一看,又隻覺啼笑皆非。
竟是名相貌清朗的少年跟在那芙蕖之後,極不自然的向兩人行禮:“小奴……釉下,見過二位……”
那小厮見少年說的吱唔又斷斷續續,此刻不免目光流轉一番,低聲提醒:“見過什麼?你好好跟二位爺回話。”
齊衍舟一臉疑惑,挑了挑眉打斷道:“這是?”她手指指那俊朗少年,有些疑惑。
小厮垂首:“二位爺是沒瞧上他?那小的領下去再換位進來伺候。”
齊衍舟:“我是在問你,為何要帶那男子進來?”
小厮默然片刻:“方才引路的說了,裡頭有位爺好龍陽,特意讓小的尋位美貌小倌送進來……”
齊衍舟聞聲睨一眼沐晖。
隻見沐大人正襟危坐,一雙寬闊的肩與修長的頸挺的筆直,墨色帽檐隻将棱角分明銳利的下颌露在外側,神情自若,好像小厮話中所言與他無關一般。
瞧瞧,落仙苑裡的人都是人精。
隻怕從齊衍舟和沐晖初至粉院胡同那條巷子時,便已有落仙苑中的耳目刻意觀察二人了,待發現沐大人“不近女色”後,便以為這位大人好男風,這才點了眼,刻意将人領進來。
不過,也好在那些耳目隻是在來人喜好上用了心思,并未發現二人身份有異。
那小厮躬身垂首,室内綽綽燭光下隻見其發絲梳的一絲不紊斂在六合帽中,不知是否落仙苑刻意吩咐的原因,整個人佝着身子,一副過分卑微樣子。
小厮:“二位爺,若是不合心意,小的領下去再給二位爺換一位過來?”
齊衍舟擺手笑道:“不,就這個,留下罷。”
心中因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已另有番盤算。
齊衍舟話音剛落,隻見那名為釉下的少年身形明顯一滞,蒼白張臉上顫抖不已,唇角都遭牙齒咬出了血。
站在一旁的小厮顯然也注意到了這幕,此刻走至那少年身側,低聲道:“好好地伺候二位爺,将身子站直了,抖什麼?”順手擦去了他唇角的血。
那少年倒也聽他的話,漸漸平靜下來。
小厮:“二位爺,小的先下去了,就候在外間,有事喚一聲小的就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