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當當衆說了她的不喜,也就是自己家不會容許這位阮大夫進門。
夫人們互相對視後,便也明白了。
那些有心思的夫人,便熱絡地同總督夫人聊了起來。
漕運總督官雖不算太大,可卻是個響當當的肥差,家裡那是富裕非常的,而且現下遷都,更是天子腳下,李昉也素有雅名,比起京城裡頭的許多纨绔,那也算是一門很不錯的親事了。
崔煊聽着,拿起酒杯的手卻是怎麼也擡不起來。
心中有一股難言的苦味。
疫病時,她在那樣危險的環境下沒日沒夜辛勞,人都瘦了一圈,熬得小臉都蠟黃了,還探究出了藥方,才将疫病阻隔,讓她們免遭于難,還能在這裡雍容地談笑。
而她卻剛從遙遠的小地方義診回來,還沒來得及休息便過來為她們的其中之一救命,卻竟還要遭受這樣的冷言冷語,還要如此看她不起。
她沒有做錯任何的事情,甚至救苦救難,卻還要忍受流言的苛責。
恰逢漕運總督過來敬酒,嘴裡說着疫病多虧了崔大人,若非他運籌帷幄,事情不會解決得如此順利,連皇上也是大家贊賞呢。
周圍的人自然是奉承誇獎。
崔煊淡淡地,似無悲無喜,隻是緩緩開口,“事情能解決,倒非崔某之功,各位大夫才應居首功,連皇上都是這樣說的,各位莫非覺得天子說得不對?”
這話倒是把衆人吓得一愣。
一大口帽子便落了下來,他們來不及說什麼,崔煊已經開口,
“便說方才來的阮大夫,女中翹楚,連皇上都是大家贊賞的,卻原來,在建邺卻被認為是有傷風化,本官倒是頭一次聽說,想來,皇上應當也未聽說此番說辭,若是聽了,不知是會覺得有趣,還是...”
他的話聽着平和,但語氣裡已經是十足地危險和不喜。
漕運總督吓得急忙找補,而後瞪了一眼過去。
也聽到崔煊話的總督夫人本就吓了一跳,這話大家都在說的啊,也不止她一人,今日,怎地崔大人竟是聽到了,還幫她說話?
然後便接收到了自家大人隐晦卻威逼的警告眼神,立刻便什麼都不敢說了。
崔煊心中,卻十分不是滋味,宴席上也并未吃什麼東西,隻是敬酒倒是來者不拒,空着肚子喝了不少,這在他從來自律的生活中,已經是極大的破例。
隻酒不止為何,灌下去,卻無法消解他心頭氤氲的愁苦,腦子反而愈發清明。
到日暮時分,便開始散場。
有些喝醉的,住得遠的,便被總督府留下來,從城的這頭去往那頭,最多的可能要耗費半個時辰,人又醉了,實在不宜走遠。
況且總督府富庶,府中客房多,招待些客人那自是沒有問題的。
崔煊的住處離這裡大約兩盞茶的功夫,他醉意不濃,起身的時候還是微微晃了晃。
“大人,您怎喝那樣多?”和榮驚訝。
總督大人親自過來,請崔煊留下住一晚,等醒了酒,明日再回去。
和榮剛要解釋,自家大人從不在外留宿的,而且應當并沒有多醉。
可崔煊一手已經扶着椅背,目光有些迷離,“那便,叨擾大人了。”
“哪裡哪裡,這是鄙府的榮幸,來人,快收拾一間最好的客房。”
“無妨,随意...随意一間便可。”
總督大人親自領着醉意洶湧的崔煊過去。
到了房間,和榮才急忙要給自家大人收拾洗浴,然後叫他好生歇息。
卻不想崔煊在椅子上坐了片刻,睜開的眼睛裡已不複方才得迷離,話也不再打卷。
“你先出去。”
和榮愣了愣,瞧大人的确看起來沒什麼事,這才出去。
崔煊坐了會兒,聽着外頭的動靜,安靜非常。
是啊,夫人産子,那是在後院,定然同他現在的地方相距甚遠。
分明他并未濃醉,可不知為何,偏偏卻留了下來,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地笑意,為何呢?
醉後到底有些不适,他洗了一番後還是眯了眯,到半夜時分,卻突然醒來。
外頭月色皎潔。
崔煊不知為何沒了睡意,起來後,夜風拂過,外頭的花園裡小小池塘裡放了幾盞夜燈,幾聲清淺的蛙鳴,倒是叫他生出幾分的興緻。
崔煊走出去。
剛到池邊沒兩步,他卻突然聽到一聲極小的“哇”叫,卻不似青蛙的聲音。
他頓住腳步後,又重新擡步,偏頭去看的時候,
竟是有人發出了聲音,“你當真要同我吵架麼,哇哇哇哇哇...”極有趣又調皮的聲音。
然後崔煊便看到一個纖細的背影,蹲在地上,她手裡,正提着一隻青蛙的腿,
“我好端端地出來走走,你竟敢吓唬我,我自然也要吓唬回來,你可服氣了?嗯?”
崔煊忍不住便勾起了唇角,腳上不知踩到了什麼,類似枯枝斷裂的聲音響起。
聲音本不大,隻是這夜色實在安靜。
阮慕正要去戳青蛙的手頓住,有些驚恐地回頭,便對上了一雙漆黑銳利的眼睛。
“崔...崔大人。”她愣了一下,仿佛松了口氣,又立刻提起一口氣,急忙将手裡提着青蛙腿兒的青蛙扔進了池塘。
“撲通”一聲,倒好像不打自招一般。
“它....”阮慕試圖解釋說,它挑釁她,可随即便想到,她在這裡同一隻青蛙置氣,實在有些過分傻和好笑了,而且方才提着青蛙的腿,實在...不雅...
話便無法說出口來。
崔煊嘴角的笑意漸濃,目光在她月色下,幾乎白得發光的小臉上留駐。
片刻後,才道,“你,怎沒歇息?那邊....”
他沒有再叫她阮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