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想過什麼樣的日子,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什麼樣子,都和你崔煊,沒有旁的關系。
崔煊隻覺得心口仿佛落下一塊巨石,将那根針直直刺入心肺。
她的話又像一把尖刀,在他的心口剜個不停。
他對她,竟是這樣的打擾麼?她便那樣...據他于千裡之外麼?崔煊有些不敢看她,可又忍不住擡頭,看到的,隻是她撇開的視線,仿佛對他避之唯恐不及,一眼都不想見。
片刻後,
“好。”他說。
和榮覺得自家大人這些日子有些不對勁,不,應當說來,其實了了建邺之後,便是有些不對勁的,隻是這幾日卻好似又正常了。
過去的崔煊一門心思隻有政事,從不在其他事情上多費一絲心力,倒是來了建邺後,大人仿佛倒是去做了一些旁的事情,可是現在,又恢複到了從前那個一心不聞窗外事的習慣上,甚至比過去更甚。
若是夫人來瞧見,恐怕都能擔心得哭出來,有時候整夜都是不睡的,便是躺下休息,不到一個時辰人似乎又被驚醒,而後便再也不睡。短短的時日下來,大人除了一雙眼睛還分外有神,整個人都枯槁許多,瘦得厲害。
和榮每每擔心,崔煊也隻是說,遷都的事情太多,而且明相在上次的事情後,也在采取行動,現在的情況的确有些隐隐的劍拔弩張,所以忙成這樣...好像又合理起來。
比崔煊更痛苦的,便是崔焘,崔煊是從小到大習慣了一坐便七八個時辰,崔焘可不是,自從被崔煊壓着讀書,他整個人都要崩潰了。
尤其是最近,崔煊竟是每日都去考教,但凡是不對的,直接被狠狠打掌心,那崔焘從前還敢反對,現在對上崔煊那怒目仿佛要吃人的威嚴,被吓得一個字都不敢說。
後來他實在受不了了,直接撂挑子。
結果崔煊隻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根本不留任何餘地,“若你做不到,從前做的那些事情,是想叫家裡長輩知曉,還是族裡人知道,抑或是天下人皆知?”
崔焘梗着脖子,“我做什麼了?”
“堂堂崔家五公子,不做正事,流連青樓,狎妓倒也不算什麼大過失,可假若是去做長公主的....你以為此事當真能神不知鬼不覺麼,若非我一力壓着...”
崔煊前頭的話崔焘還根本不當一回事,可最後的一句...
崔煊沒有說完,隻是冷冷地看着他。
崔焘已經手腳冰涼,牙齒忍不住打顫。
“三...三哥,我們是兄弟....”
崔煊已經站起來,再沒有旁的話,“所以,兄長督促你用功讀書,你有何異議?”
崔焘是一個字都不敢說了。
若是叫旁人知曉,他名聲就全沒了,而且會被他爹打死的。
崔焘整個人都卸了力,更何況現在他的這個三哥和從前有些不大一樣了,眼神和氣勢...有些太可怕了。
過了兩日,秋意漸濃,暑熱漸消。
風水先生給崔熹選出了好幾處可以查看的地方,她看了一些都不甚滿意,因前幾日實在太熱便沒有出門,這一日日頭不高,風吹來倒覺得涼爽,又據說找到了一處地方,同家裡祖先和八字極為吻合,說這地方是可遇而不可求。
崔熹便立即要去看看,又知道自家弟弟最近的模樣,推說了他讀書多,也跟着去長長眼,便死活拉着他一同前去。
等到了城門口,才發現長公主的馬車也在,崔煊看向崔熹,她讪讪地,“昨日長公主派人來問,我隻是說了,但絕沒有邀約她一起,我也不知為何...”
長公主行事想來便是如此,隻顧自己高興,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崔煊也不可能将人趕回去,他隻是淡淡地看了崔熹幾眼,倒是沒有從她的臉上看出什麼端倪,而且長公主對于他在,也是十分驚訝的,想來到真的是意外。
三個人便這樣上路了,半道上,崔熹去了長公主的馬車上,本來是騎馬而行的崔煊,去了崔熹的馬車。
隻因長公主總是将車簾掀開,那隐隐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實在叫他無法忍耐。
偏偏她還看得意猶未盡,沒有任何不好意思。
大約行了半個時辰,車便到了山腳下,接下來,也隻有自己爬上去。
崔煊便忍不住想起來上次爬山,那時同她一起,想起那時候的回憶,他有些煩躁的心情有片刻的纾解,可又因為上回她直白的拒絕,讓他更松了片刻的面色又更冷沉幾分。
“快點,我最喜愛爬山了。”
後來傳來長公主的聲音,崔煊便斂下眉目,不再多看,擡步先行。
長公主和崔熹都是帶了一大群人的,倒是無需考慮她們能不能行。
事實證明,崔熹倒是還好,養尊處優的長公主最喜歡爬山,爬了不到二十階便已經累了,後頭的路,都是叫内侍擡上去的。
崔煊一個人走在山林間,他步伐快,不知是不是有了上次爬山的經驗,他竟是不覺得累。
而上次,他雖一心想要照顧阮慕,但其實阮慕筋骨結識,從小爬慣了山的,倒是比他更利落些。
好幾次甚至問他,“崔大人你還好麼,要不要歇歇?”
他自然是不肯的,即便那微促的呼吸也被他刻意壓制。
“你累不累,可要歇歇?”
這話問出去他便知道不用,彼時的她,雙頰微紅,明亮如星的眼睛晶亮無比,整張臉都透着歡喜和趣味,呼吸隻是微微急促,看得出來沒有費多少力氣,反而興味十足。
回憶起上回,兩人說說話,頗有興緻和力氣,那時這山間的風景似乎都增色不少。
呼吸着山間的空氣,好似她就在身邊,崔煊也忍不住在半山的位置坐下來,遠眺着遠處的景色,秀美怡人。
從前她曾經得意地說過,許多大山大河她都去瞧過。
從前他也曾同她約定,若是有時間,兩人可以一道去,當時的他隻是随口一提,可不知為何,他覺得自己并不記得當時她的反應,可現在腦中,卻有一個鮮明的畫面,便是她聽到這話後,眼睛陡然晶亮,驚喜無比的臉蛋暈上薄紅。
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所以當時他隻能說若有機會,其實心中便知,機會應當是渺茫的,他有許多的大事,許多的公務等着他處理,因此便真的是随口一提。
或許,那時的她,會記在了心裡吧。
他,是不是叫她失望了。
不,他從來都是叫她失望的。
在她孤苦無依的時候,他這個應當為她遮風擋雨的丈夫,從未有過任何舉動。
甚至說,她所有的風雨,何嘗不是他所帶來的?
還有她的外祖,他承諾過她,也不是沒有派人,可他,沒有放在心上,隻是吩咐下去,因為他總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總覺得事情還不急,總以為...還有的是機會。
一想到這些,眼前秀美的景色似乎瞬間黯然失色。
崔煊的心頭上剛剛緩和片刻的巨石,又重重地壓了下去。
他甚至後悔,今日實在不應當出來。
心頭正煩悶的時候,突然隐隐聽見争執的聲音,
“小娘子,你這便有些冥頑不靈了,已經告訴你,上頭的是你惹不起的貴人,人家也說了,予你豐厚的銀錢,隻需要你挪一下便是,若是再這般不聽勸告,那後果可不一定是你能承擔得起的。”
聽到這威逼的話,崔煊眉頭微微蹙起,與此同時,另一個響起的聲音直接叫他心頭一顫。
“這是我先買下的地方,各種契約俱在,為何要搬?我便是不同意又如何。”
“你們實在欺人太甚,到底是哪家的?阮阮你不要怕,我回去同我爹說一說,定然讓這些人狗仗人勢的東西落不得好。”
兩個聲音非常耳熟,幾乎無需猜測,崔煊便知曉說話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