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他沒有,他想沖進去到她的面前同她解釋清楚,可腳卻好像釘在了地上,一動無法動。
一想起上次見面時,她疏淡的目光,從見面後,便再也沒有多少溫度的态度,崔煊竟發覺自己第一次體味到懼怕的感覺。
怕面對那樣的她,怕她說出更冰冷的話。
裡頭的聲音還在傳來,
“阮阮,你該不會是因為崔煊幫忙所以介意吧?”李昉跟在阮慕身後問。
“我介意什麼?”阮慕收起曬幹的藥草,好笑道。
“你...可有難過?”李昉看着她。
雖然他不喜崔煊,可也不得不承認,崔煊無論長相氣度還是才華,都是數一數二的,他接觸阮慕這些日子來,其實也明白了,她是一個頂有主意的人,又那樣在意自己的外祖,若非當真是喜歡,應當是不可能孤身一人也要嫁過去。
那麼現在...
崔煊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這讓他的聽覺更加敏銳。
樹上一片落葉随風而墜,在他面前打着旋兒,差一點觸碰到他睫毛的時候。
“就算下輩子,我也再不會。”
他聽見空氣中傳來的,她清清淡淡的聲音,仿似開玩笑,但崔煊還是從裡面聽出了無比的笃定,叫他心口頃刻擁堵不堪。
“我便知道!”
“我覺得現下這樣很好,若同他經常接觸,免不了總會有許多麻煩,況且,我同他的事情...而且我不喜高門第...”
“我知道,那些事,我絕不會出去說半個字,可門第怎麼了...旁人都是喜歡的啊...”求都求不來呢。
阮慕笑笑,而後便進了屋子。
“阮阮你一定要再認真考慮,算了,我日日都來,叫你除了我,再無旁人可見。”
裡頭傳來阮慕有些炸毛的聲音。
他們相處,是很好的。
她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那樣謹小慎微,他還以為她就是那樣,可其實,她是鮮活的,在李昉面前的她,或許才是真實的她。
崔煊有些神思不定地踉跄往回而去。
“大人...”在門口見到人,和榮急忙追上去,可崔煊仿佛沒有聽到,大踏步進去了。
到了書房,他看了許久的書,才靜下心來。
細細想來,這興許也并非什麼壞事,雖然他去李家本非那個意思,但是陰差陽錯,這樣豈不也很好?
李昉日日去,她心裡應當是不讨厭他的,這樣日日...日日...相處...
崔煊覺得自己心口發疼,疼得他手指蜷緊,可他隻當不知。
疼一疼,習慣後,便不疼了,就像小時候,打一打,再挨打時就不那麼疼一樣。
這也許才是她想過的日子吧。
崔熹被扭送回去前,又來找了崔煊好幾次,她說了許多的話,甚至楚楚可憐想要過幾日再離開。
他從來說一不二,可想起後宅的那些争鬥,也便有些心軟。
崔熹自然瞧見了,立刻道,“三弟,你是男子,不知女子在後宅生活的不易,那個李文宇,在外頭的确是個好的,可是明裡暗裡的,也收了好幾房妾室,更是在書房裡...和....算了..”
崔煊本來是想求得自己弟弟心軟,可是一旦說起來,便當真是傷心了。
想起這些東西怎能污了自己弟弟耳朵,本不打算再說。
可崔煊已經擡眉,似乎并無不喜的意思。
“還有...他家裡母親極難伺候,妹妹也總是明裡暗裡找我麻煩....還有其他幾房的人...”崔熹說着,都差點哭出來。
崔煊目光一痛,“你回去後,同母親說說,劉文宇...吏部侍郎.....我知道了。”
這便是崔煊打算幫忙敲打的意思。
崔熹剛喜上眉梢,崔煊便道,“長姐,試想你若非崔家的女兒,身後沒有任何依傍,再嫁進李家,遭受這些磋磨,又該當如何?”
若非崔家女,沒有依傍,那欺負她的人自然更加肆無忌憚,僅僅想想,崔熹便覺頭皮發麻。
可是,“那我定然嫁不進去。”崔熹突然想到。
李家門第其實還不如崔家,因為崔家有一個崔煊,而且一門三進士,雖然上一輩的人現下隻做個閑散官職,可是崔煊卻是實打實的掌權。
李家現下倒是沒有一個能出頭的,隻是仗着過去,所以能謀得些官職,同時倒還眼高于頂,當初崔熹嫁進去,李家還覺得自己吃虧了。
若非崔熹就喜歡那個李文宇,事先便同他私下往來...才叫李家人狠狠地拿捏了她。
崔熹看着崔煊的目光,心神一凜,突然想到了什麼。
他從前的那個妻子,不就是沒有任何依傍嫁進崔家的嗎?
可是,“我們崔家和李家可不一樣,我們是”詩書禮義人家,不磋磨人,哪像李家...”
崔煊嫁那樣看着她,崔熹便有些說不下去了。
“崔家當真沒有磋磨人麼?母親沒有,你沒有,其他幾房都沒有?”他語氣淡淡,可話裡暗含的威嚴叫崔熹有些無法呼吸。
“可...”
“她沒有依傍,連為她說句話的人都沒有,她想要融入,可沒有一人接納她,她無論做什麼,都會被鄙夷和嘲笑...這些事若是發生在李家的你身上,你當如何?”
崔熹想要否認,可是突然間她便想到了,那個在她記憶中已經很模糊的女子,剛來崔家的時候,似乎真的會忐忑地湊上來,語氣裡含了卑微怯懦,可眼睛是明亮的,希望同她說說話,希望她喜歡自己。
可後來,她似乎再沒見過她那樣靈動的樣子。
人變得更加謹小慎微,木讷無趣,什麼事情都做不好,連最基本的禮儀都錯漏百出,說話也沒了底氣。
崔熹自然更加不喜。
可是,若非她親身體味過,決計不可能理解阮慕的處境。
現在想來,崔熹心裡竟是有一點松動。
就好像同樣兩個陷入困境的人,莫名多了一絲惺惺相惜。
“可...她那是自作自受。”
崔熹的話剛說完,崔煊銳利的視線就叫她心頭大駭,想起此前的遭遇,立刻否認,“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崔煊沒有再同她多說什麼。
他會讓崔熹留下一段時間,可是不會再叫她有機會接近阮慕了。
從前的很多事情經不起細想,一旦細細想來,似乎每個細枝末節,都是她的傷痛,裡面都藏着他的過錯。
在那些她舉目無親,艱難困苦的日子裡,本該給予她關愛的他,不僅什麼都沒做,還連去她屋子都不肯。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又受了多少的委屈和刁難?
他記得,那時候太皇太後還在,彼時的那位長公主如日中天,便似乎常要府裡的糕點,就因為這樣,在他受盡打壓的日子裡,也得到過長公主些許的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