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他掉下去了!你去救他,他不是你家的公子嗎,救救他啊..”阮慕抓住竹戒的衣角,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淚流滿面。
竹戒瞳孔一縮,整個人都僵了,“不...那不..不可能是公子。”
“是...是他。”阮慕頹然跌坐下。
從那樣高的地方掉下去,生還的可能性很小,可竹戒還是用盡了人手,想盡了辦法去找。
阮慕從那高高的險峰上下去,渾身都是劃傷磕傷,眼睛木木地,一直在等竹戒的消息,可是....
聽聞那山峰上,明相派來的人不是十幾個,而是幾十個,那夜,明相也掉了下去,那山峰上,死傷無數,可見是如何的一場激戰。
阮慕無法想象,崔煊那樣的人,是如何在上面,同那樣多的人打到了何種地程度,才會幾乎讓對方死傷殆盡,他掉下去的時候,滿臉的血,渾身傷,即便是身體健康的人,從那麼高的地方摔落,也是九死一生,更何況...
阮慕攥緊了被子,她沒有出門,很多時候都是一動不動...
小丫頭沒事,一直在照料阮慕,師父這樣失神地樣子,她還是第一次見,大夫說是受到了驚吓,是啊,在那樣高的險峰上,好幾日沒吃沒喝,定然是驚吓過度的。
隻是小丫頭也沒想到,崔大人竟然....會在去救師父的時候,生死未蔔。
說是生死未蔔,隻是暫時還沒有找到屍體罷了,小丫頭很熟悉那山,高就不說了,裡頭還野獸衆多...
如果找不到屍首,也許是暫時還沒找到掉落的位置,可那麼多人搜尋快半月了,更大的可能性是,屍首已經被野獸.....
小丫頭一個字都不敢說,這個府裡,都是一片慘然的氣氛,沒有半點生氣。
崔府的二夫人在得知了這個消息後,立刻便趕來了,崔府剛剛從京城遷過來,起初因為兒子罷官的事情她氣得一直在廟裡頭住着,等要舉家遷到建邺快動身的時候才不得不回來,整個人都了無生氣,誰都不見,可沒想到,剛到建邺,皇帝的旨意就下來,不僅讓崔煊官複原職,而且還賞賜了許多的東西,可見厚愛。
那些明裡暗裡對二夫人冷眼的夫人,又開始熱情巴結起來,誰能想得到,一個被罷官的人,而且為了拒婚連功名都不要的人,完全就是在打皇帝的臉啊,這樣的人,竟然還有翻身的一天。
二夫人整個人又眼眉吐氣起來,腰杆都挺直了,唯一遺憾的,就是不能娶公主,這樣天大的福氣,那皇帝竟是連提都不提了,簡直可惜。
不過能恢複都這樣,已經是二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況且她知曉自己兒子之前那樣做的原因,故而不娶公主興許也是一件好事,不然他鑰匙執拗起來,那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高興了還沒兩天,結果就接到了崔煊出事的噩耗。
聽聞消息的時候,二夫人直接撅了過去,許久後才醒來,而後卧床好幾日,眼看着人一點消息都沒有,不死心地二夫人這才趕了過來。
知曉那阮慕就在這裡,雖然知曉這事情是那明相做的,可二夫人總覺得,和這女子脫不了幹系,分明兩人早就已經和離了,為何,為何她還是要癡纏着自己的兒子,最後竟是...竟是...
整個府裡,都能聽到二夫人時不時的哀嚎,那聲音是真切的,畢竟,失去了這個兒子,那麼她所有的眼眉吐氣和金樽玉貴都消失得徹徹底底。
這日,突然來了消息,說是在山下發現了一具屍首,阮慕差點沒站起來,最後掐着自己的掌心才勉強站起來,出門的時候,剛好碰到二夫人,她看起來沒什麼生氣,看到阮慕,隻是眼珠子動了動。
“是你?”
二夫人突然怪笑了一下,“他們就算不說,我也知曉,是你,煊兒的死,一定和你有關系?對不對?”
她看着抿唇不語,臉色蒼白的阮慕,那怪笑僵下來,人跌坐在地,
“是我,我錯了,當初...當初....”
“是我找了你的一個遠房舅父,告訴他說,你救他的事情都是你處心積慮的算計,是我在你嫁過來後苛待你,是我,在知曉他竟然要為了你罷官後..”
二夫人嘴角阖動了下,有些說不出話來,
“是我,是我老糊塗了,竟是去找了那個蛇蠍一般的人,明相,是他害死了我兒,我要....”
二夫人的手無力地在半空中虛抓。
阮慕想要問一句,卻發現..是多此一舉。
心跳有些快,她這時候才知曉,他罷官是為着什麼,過去的誤會,還想也找到了些許的由頭,隻是如今,她已經無力再無想拿許多,踉跄着出門而去。
那屍首,不是崔煊。
可是他的人,卻已經這樣半點音訊。
一月過去。
三月過去。
半年....
沒有半點影蹤,即便是竹戒,也已經垂下肩膀,無力放棄。
沒可能了。
阮慕這些日子,養了些許回來,雖然吃得不多,比剛回來的時候,還是要好些了,二夫人不再出門,人很多時候都有些恍惚,不過阮慕瞧見她的時候,也還正常,不知道是真的恍惚了還是不想出門再去見其他人。
再第三個月的時候,二夫人就離開了這裡。
阮慕一直等到,徹底放棄的那一天。
山腳下,他可能掉落的每一處都已經搜尋過了,沒有人。
甚至找到了他帶血的衣裳,可是人..卻沒有半點蹤迹,再加上附近野獸出沒的痕迹,沒有人明說,可事情到底如何,其實....已經無需再言。
阮慕再竹戒的陪同下,再次去了那個山峰,也再次去了那個小平台,她的情緒似乎已經平靜下來,接受了人已經沒了,甚至連屍骨都找不到的這個結局。
“我想一個人待會兒。”她淡淡說。
竹戒抿唇,垂下凝重的眼神,擡步離開。
阮慕在那裡呆了許久,幾乎一動不動,終于,天色暗下來,她站起,才發覺長時間保持一個動作,腿腳已經麻得不行,酸麻的刺痛襲便全身,阮慕忍不住顫了一下,眼淚奪眶而出。
一滴又一滴,最後忍不住,整個肩膀都抽動起來。
她沒想過和他怎樣,可也從來沒想過,他會...
她以為,他們會像兩條平行線,日後不再有交集,他繼續做他高高在上的丞相權臣,她依舊是一個路邊野花,進水不犯河水,雲泥之别。
可是....
為何....
阮慕胡亂擦幹了眼淚,離開前,回頭,
遠處的夕陽晚霞絢爛無邊,這樣美好的景色,卻格外孤寂。
“又一次,說話不算話。”
“最後的一次承諾,你依舊失約。”
“崔煊,下輩子,我都不會再原諒你。”
說完,一滴清淚落下,阮慕頓了片刻,重新最後看向那抹晚霞,天色漸漸黑下來,晚霞消散天際,她擡腳,大步而去。
兩年後。
山野村莊,小小的屋子前面,排了許多的人,好些個咳嗽的面色不好的漢子婦人,瞧見了過來的張媒婆,賀嬸子不樂意了,“阮大夫如今沒空,你沒瞧着這外頭許多人等着,人家阮大夫多說了,不要說親,你這人,咋還來?”
張媒婆才不在意這些揶揄,“哪有女人不嫁人的,阮大夫不肯那是因為從前介紹的人不好,這回的可不一樣,隔壁村子的,張家,知道吧,家裡養了兩頭豬呢,張大牛人長得也壯實,養豬那可是一把好手,好些個姑娘都瞧上了,要不是我好說歹說,人家還不樂意呢...”
張媒婆給自己臉上貼金,可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阮大夫長得好,十裡八村的可沒有一個姑娘比得上,從前雖然說嫁過人,可沒人在乎,而且一手的醫術那叫一個好,賺錢的本事啊,好些個男人都比不上。
不過張大牛也的确是不錯,養豬特别厲害,聽說家裡的母豬又下崽了呢,這家裡啊是越來越紅火了,不知道阮大夫這次,能不能瞧得上。
阮慕簡直是哭笑不得,本來已經和張媒婆說得清清楚楚,可她就是不死心,這次更是說了,人家老張嫁是真的好,隻要她去瞧一眼,若是看不上,日後她在不介紹了,因為沒人能比張大牛更好,有本事,能賺錢,長得也壯實。
阮慕有苦難言,同張媒婆說好了,這是最後一次,若非阮慕初來的時候,張媒婆幫了她不少的忙,這次是一定不會去的,不過最後一次了,她再三和張媒婆說好,确信以後都不會有了,這才動身。
也沒有打扮,甚至連衣裳都沒換一身,如果是其他人,張媒婆一定是要說一嘴的,但架不住阮大夫長得好看,就是批一個麻袋,那也是人群裡最亮眼的,張媒婆看了兩眼,就這樣素淨的麻布衣裳,已經很好了。
這裡地方偏僻,說是隔壁村子,其實也要走上大半天。
到鐵牛村的時候,正是大中午,日頭正曬。
張家做的是養豬殺豬賣的生意,家裡的确是不錯,房檐上不僅挂着玉米苞谷,連農具都是鐵的哩,可見富庶。
因為随着張大牛長大,接下了父親的衣缽,就成了十裡八村的香饽饽,好些個媒婆登門,他都看不上,這次說是一個大夫,而且以前還嫁過人的,張大牛本就不是很滿意,張媒婆在外頭張羅了許久,張家的人都不是很熱絡,張媒婆尴尬地對阮慕笑笑。
“張大牛,你咋還不出來?人家阮大夫都等着了!”
“山裡頭來換肉的人快到了,再等會兒。”裡頭傳來一個粗漢子的聲音。
阮慕嘴角抽了抽,看來不僅她自己沒意思,人家也沒想法啊,正好。
又被張媒婆拉着坐了會兒,阮慕是真的想走了,終于,那破布縫起的簾子掀開,走出來一個一身硬邦邦的男子,看起來年紀不算大,二十出頭,臉上黝黑,淡淡的有些不耐的視線投射過來,落定在阮慕身上後,就有些無法移開,幾乎愣住。
那張媒婆暗笑,她就知曉,阮大夫這樣的女子,哪個男人看了不迷糊啊。
“怎麼過來這樣晚?阮大夫可是等了好一會兒了。”
那漢子黑黑的臉上立刻浮起可疑的紅暈,人有些手足無措,連說話都磕磕絆絆,“有,有些事,耽擱了,對不住...”
張媒婆特别滿意,自己站遠了些許,在小地方沒有那麼多的講究,讓兩個字可以自個兒說說話,那男子的臉上更紅了,連整個耳朵都燙得冒火,端茶過來,差點将東西對摔了。
阮慕有些無奈,結果碗後,同他說了清楚,自己沒有成親的意思,今日過來,隻是迫不得已。
男子看起來有些失落,“沒事...沒事的,你可要肉,我家裡還有些沒賣完的...”
阮慕有些歉意,便拿了銀子買些,當做是照料生意,男子卻死活不肯收錢,在推拒的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一個男聲,
“張叔,在嗎?我來換肉的。”
阮慕意識似乎空白一瞬,這聲音...
張大牛不好意思地将東西塞到阮慕手上,擦擦手,嘿嘿笑了下,打開門,阮慕聽到張大牛同外面的男子說話。
對方是少裡面的獵戶,張家養豬,也會拿去市集上賣,他會将獵物拿過來,換一些豬肉同時請張家幫忙帶一些自己需要的東西,一月大約過來一次,今日,就剛好是來換東西的時間。
阮慕聽見自己的心跳加速,她知道是不可能的,這樣的事情其實發生過好幾次,有時候她是看到一個人影有些像,有時候是聽到聲音像,可每一次到人家的面前,無一例外,都是認錯了。
她曾經以為,他會不會還活着,在某個她不知道的地方,因為眸中原因無法出現在她的面前。
可是,事實已經無數次證明,不可能。
掀開簾子的手擡起,又落下,阮慕歎了口氣。
“就是這些,謝謝了。”外面的人似乎打算離開。
阮慕也要告辭了,掀開簾子,已經轉身離開的高大男人頓了一下,阮慕看着那背影整個人僵住,簡單的粗布衣裳,分明和從前從來妥帖的人沒有一點相似。
男人似乎注意到動靜,緩慢回頭,那熟悉的臉出現在阮慕面前,黑了,瘦了,甚至臉上蛻皮,嘴唇幹涸,可阮慕還是一下子認出,認出了他。
幾乎跌坐在地。
“阮...阮大夫...?”張大牛吓得立刻跑回來,想要扶人卻有有些不敢。
男人站在那裡,沒有動,目光似乎落在阮慕的身上,卻又好像沒有聚焦,許久...興許也并未多久後,男子回來,“你還好麼?可要尋大夫?”語氣平淡,反應沒有一點驚訝,宛若就是看到一個陌生女子,甚至絲毫沒有在這山村裡看到這樣一個美麗女子而驚訝的情緒。
“阮大夫自己就是大夫。”張大牛解釋了一句。
男人“哦”了下,轉身,卻又沒有立刻離開,好幾息後,擡步。
“崔煊。”阮慕找回自己的聲音,沒錯,他不可能認錯,世界上不可能有這樣一個人,身形相似,長得幾乎一樣,連聲音都一模一樣,這是他,就是他,他沒死!
他真的沒死。
男人卻不解回頭,“你叫我?”
一派的不明所以,看不出絲毫破綻。
“我不叫你剛才說的那個名字,我叫大山,你認錯人了,沒什麼事的話,我走了。”男人淡淡開口。
阮慕撐着站起來,“站住!”
腿腳還有些軟,差點沒站穩,男人剛要擡起的手生生忍住,在身後攥成了拳,面上依舊古井無波,“你,還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