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音樂是有力量的。”
樂者,天地之和也。
南歆腦中兀然冒出了這句話,在她那個世界自然隻是儒家描述禮樂的誇張之語,在這個世界卻有可能化為真正的咒語。
在南歆思索之時,囚牛已經把蜃珠遞給她,南歆壓下思考,按照要求做好準備,閉目聆聽他手下流出的樂音,同時捏碎手中蜃珠。
實話說,她也有些期待,将會遇到怎樣的幻境。
閉目是漆黑,意識似乎脫離靈魂,飄飄蕩蕩向空中飛去,似乎可以不受拘束到天際,又猛然一股巨力,将她從天宇拉下。
眼前的黑暗逐漸亮起光彩,南歆順着心意睜開了眼睛,白色,入目一片白色,卻刺得眼睛幾乎淚流。
南歆又閉上了眼睛,身體之下是柔軟的床鋪,四肢傳來的虛弱和鼻尖淡淡消毒水味道讓她想起了一切,那些以為已經遠去的,又重新在大腦中生根發芽。
醫院,這是醫院,是她死前待過最長時間的地方。
原本清醒的意識也被糟糕的身體拖累地運轉困難,南歆想了好久,才擡起那隻還自由的手,朝她枕頭下面摸去。
細長圓柱形的,筆,還有包裹着柔軟外皮的方正的,筆記本。
她側着頭,艱難又緩慢地把他們抽出,書脊被按在床上,翻開是一頁頁歪歪扭扭的字,密密麻麻寫了許多頁。
“……生日……記得,祝福……”
“和…約定……抱歉”
“…答應……去……”
“…妹妹……大學學習…注意……”
“……”
那些字迹清晰又模糊,南歆失力松開手,任它癱在床上,眼淚順着臉頰流下。
剛出校門的少女,還在期待着畢業後的光景,突如其來的疾病就奪去了一切幻想。病名拗口又陌生,背後最明确的意義就是陷入倒計時的生命與必須用金錢來購買的時間。
伴随一天天衰弱下去的身體,還有父母憔悴的面容,普通卻溫馨的家庭在病魔之前不堪一擊,偶爾半夜疼醒,會聽見父母壓低聲音的歎氣與哭泣,像一把鋒利的刀子,輕易插入病魔都無法觸及的軟處。
生命可以煥發精彩無比的光芒,也脆弱如紙,小小一點火星就可以将其焚盡——但那也是光芒。
該怎麼辦?要怎麼選?
既然傾盡九天之水亦填不滿歸墟之洞,又何必再讓禾苗遭受無辜的幹涸。
南歆看着眼前漸漸由模糊至清晰的身影,爸爸,媽媽,妹妹……
“放棄治療吧。”
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那麼輕又那麼堅定。
于是熟悉的畫面最終破碎,白色褪去,無邊無際的黑暗湧來,她猛然伸出手去抓住什麼,最後隻有空氣在她指尖流過。
你已經死了。
你親自選擇了死亡,心甘情願走向世界的背面。
甚至哪怕再來一次,你的答案依舊。
那聲音就在耳邊不停訴說,像她的聲音,又不像她的聲音,卻任由她痛苦捂住耳朵也無法阻攔。
縱然死亡之後不是虛無,你也不再屬于那個世界,而是現在這個新的、非你所期待的世界。
命運對你慷慨或吝啬,你都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南歆,或者更應該是,柳離。
那麼,最後說一句再見吧。
道别之後,便是新的開始。
“再見。”
有聲音在長久靜默之後響起,在黑暗中分明,千百副畫面在她眼前不斷轉換,最後隻定格在囚牛對她颔首,眼中滿是欣慰。
“恭喜,金仙已得。”
那一瞬間,天地驟然向她張開了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