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些話落在謝蘊的耳中,令她的身形漸漸僵住謝蘊,她們竟然不知道周懲是誰,一瞬間血液凝固住湧向大腦。
謝蘊拿着藥包的手忍不住顫抖,周懲為救褚紹而死,而他的母親與他的表妹,他最親近的人卻不知道周懲這個人。
良久謝蘊才找回自己的意識,她垂下冰冷的眸子,未曾忘記今日來此的目的,隻終究是在不能與之虛以委蛇。
兩人見謝蘊沉默了許多,以為提及了她的傷心事傷懷,便也沒有太過在意。
好在,這一次謝蘊沒有猜錯,褚紹今日去軍營點兵,在離開之前回到總督府與老夫人拜别。
他的腳步在踏入院子裡之後逐漸放緩下來,目光銳利的看向屋子裡的身影。
趙璃最先發現褚紹,恭敬的叫了聲表兄,那一道目光緩緩移開,落在老夫人身上,漫不經心道:“母親今日有客人?”
聞聲謝蘊的身形頓住,她回頭看向門口身形高大的男人,褚紹今日從軍營回來,他身上的盔甲還未除去,便這般擋住了門口大半的光,她收斂目光眼觀鼻鼻觀心。
老夫人見他裝束,未回答褚紹的問題,探着身子問:“緒翎這是要去何處?”
往日褚紹身着盔甲,基本上便是要出征,這才回來不久,褚紹便又要走,老夫人如何放心的下?
褚紹聲音沉靜恭順:“母親,兒子明日需要帶兵出去一趟,特來給母親辭别。”
“我兒此去定要多保重。”知曉阻攔不了褚紹出征,老夫人隻得囑咐這些。
褚紹順聲應下。
兩人叙完話,褚紹的目光方才有意無意落在謝蘊的身上,明是看向謝蘊,卻是向着老夫人問話:“母親今日有興緻宴請客人,兒子疏忽了竟然不知道,不然定要同母親的客人宴飲幾杯。”
最後幾個字褚紹說的極慢,他意有所指,讓立在一旁的謝蘊心微微提起來,她不自覺微微緊張。
老夫人的眸子在褚紹與謝蘊之間遊弋,一時之間未曾搞清楚眼下的狀況,她茫然道:“不是緒翎尋謝大夫來府中為阿母瞧病的嗎?”
謝蘊的呼吸收緊,說褚紹召她來府中為老夫人看診,不過是她為了入府等到從褚紹編造的謊言。
卻看三人的目光皆落在她的身上,謝蘊從凳子上起身,朝着褚母解釋道:“總督大人是派人傳話給民婦,并未見過民婦,故而不認識民婦。”
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褚紹卻不願意随了她的願,饒有興緻,似是逗弄家雀兒一般:“哦?是嗎?”
褚紹的話音極慢,故意折磨她的心神,謝蘊發現了他的意圖,卻因有求于他無可奈何,隻得咬牙認下,跪在地上将身子伏低:“民婦今日貿然登門,還請總督大人恕罪。”
褚紹滿意謝蘊的求饒,他收回身後召出暗衛的手勢,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淡淡:“緣是謝大夫啊。”
褚紹似是恍然大悟,卻并未承認是他請來的,謝蘊明白了裡面的威脅。
他的目光從謝蘊的身上移開轉向褚母道:“母親,兒子今日還有諸多事務要處理,便不陪母親了。”
褚紹公務纏身,明日又要出征,老夫人不敢耽誤,便道:“緒翎快去便是。”
離開之時褚紹似有若無的看了謝蘊一眼,知道他的意思,在褚母這裡稍坐之後,謝蘊便起身告辭。
離開褚母的院子,果然在瞧見了褚紹的侍衛,她跟在侍衛的身後,來到褚紹的書房。
褚紹的書房陳設簡單,除了一張書案,與牆上的書架,便是挂在牆上的盔甲,與一柄透着寒光的刀。
刀刃鋒利冰涼,仿佛在說它曾飲了多少鮮血,如同褚紹一般危險。
謝蘊隻一眼便快速收斂了目光恭敬的站在書房中央,她并未看到褚紹,此時的褚紹已經褪去身上的盔甲,渾身上下穿着黑色的衣服,在陰影裡面宛如一頭藏在暗處蓄勢待發的猛獸,隻需要獵物稍一發出響動,便會撲上來一擊緻命。
他那危險的目光自謝蘊出現的那一刻便落在了她的身上,終于察覺到周遭的危險,與那目光對上讓心跳漏了一拍。
才發現隐匿在黑暗中的褚紹,謝蘊知道她今日觸了他的逆鱗,慌忙跪在了地上,将身體伏的極低,呈現出極度恭敬的姿态。
“望總督大人恕罪,民婦并非有意欺瞞,實乃情非得已,求大人給民婦一個解釋緣由的機會。”
謝蘊在賭,她今日的行為引起了褚紹的好奇,他便不會立刻殺了她,隻謝蘊低估了褚紹的危險,此時心中隐隐有些後悔此前莽撞的決定,但已經沒有了退路,她屏住呼吸等待褚紹的反應。
終于褚紹緩緩從陰影裡面走出來,他深邃漆黑的眼眸中透着幾縷危險,唇邊若有若無的笑意,不叫人放松,隻教人害怕,褚紹一步一步走到謝蘊的面前,他蹲下挑起她的下巴,目光毫不掩飾的審視,半響吐出幾個字:“謝氏女,你的話最好能讓你逃過一死。”
粗粝的指腹常年握刀,令細嫩的肌膚刺痛,謝蘊被迫擡起頭,她目光對上那一雙充滿野心與危險的眸子。
今日是謝蘊從見到褚紹開始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望進他的眸子裡,戲谑的,危險的,這樣的目光真真切切的讓謝蘊意識到她的所作所為恐怕真的觸及到了他的逆鱗。
他在極力克制着他的殺意。
這個認知讓謝蘊忍不住身上的顫意,沒有人不會害怕死亡,特别是與死亡不過一尺的距離。
褚紹隻要稍微下滑放在她下巴上的手并微微收緊,她便絕無反抗的可能,此時謝蘊更加确切的生出後悔,她今日不應該使手段來求褚紹,她自己找旁的法子去岐州或許會死在岐州,但今日她可能會死在褚紹的手中。
往日即便是害怕但是卻始終平靜的雙眸,今日有了真正的懼意思,仿佛看到叛逆的野獸開始屈服,這一點讓褚紹很滿意。
他如同終于看到獵物因恐懼放棄掙紮的獵手,在獵物臨死之前愚弄戲耍令他的心情短暫的愉悅,褚紹大發慈悲的松開禁锢着謝蘊的手,他起身坐回椅子上,冰冷的吐出兩個字:“說吧。”
謝蘊微微吸氣,将心中的懼意壓下去,将她的目的說出來,這一回謝蘊所言未曾摻雜虛假之言,經曆剛剛她明白了一件事情,便是她的謊言騙不過褚紹的眼睛,至少今日騙不過。
看她這樣快便能夠轉變心緒,褚紹的眸色認真了幾分,他的聲音冰涼:“謝氏女,本督為何要帶你去岐州。”
你的父兄關本督什麼事情?
謝蘊跪着,她放低聲音,說着自己的可用之處:“民婦會些岐黃之術,可以當軍醫,雖是女子,但定會比每個軍醫都做的好。”
戰場上,無論如何用兵如神都會有人員受傷,每個軍隊都會養很多軍醫,養一個好的軍醫花費不匪,謝蘊不要銀錢,隻要随着大軍前往岐州,這于褚紹算得上一筆劃算的買賣。
但卻并不足以打動褚紹,他漫不經心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半響發出幾不可聞的嗤笑:“本督不缺一個軍醫。”
區區醫術,還不足以當做與褚紹談判籌碼,亦或者說,除卻離開李節,謝蘊手上沒有任何籌碼與他談判。
謝蘊沉默半響,她擡眸看向褚紹,這是今日自踏入這個書房之後,謝蘊第一次主動對上褚紹的目光。
一雙美目中的懼意不知何時已經消散,清明的目光看向椅子上的男人,緩慢卻堅定的。
“大人,民女家中世代居于豫州,但逢安氏作亂,又遇胡人來犯,族中父兄散盡家财妄圖抵禦亂臣賊子,方才會在亂世之中離散,民婦曾聽過大人的豐功偉績,知總督大人雄踞蜀中,之所以與朝廷合作,謀的不是榮華富貴,謀的是有朝一日能帶領漢人的将士殺回北地,驅除鞑虜,收複故土,大人心中有大願,憐惜同樣渴望收複故土的每一個人漢人,令民婦心中折服,今謝氏謝蘊求大人憐惜,尋回父兄,追随大人共圖大業。”
說完滿書房之中呈現出死一般的寂靜,褚紹眼中的輕慢在一點一點消融,第一次正視謝蘊,即驚疑謝蘊竟然猜到他心中所想,又詫異謝蘊這般心思狡詐唯利是圖的女人竟然也會有這樣的抱負與願望。
那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最終化作銳利的目光要将謝蘊看穿,察覺到這樣的目光謝蘊的背上生出冷汗,已經将裡衣打濕。
寂靜在夜色中蔓延,唯有微微跳動的燭光昭示着書房之中的空氣未曾凝固。
在這寂靜之中,謝蘊清晰可聞自己的心跳,她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即便不認同褚紹的品行手段,但是對于褚紹的目的謝蘊是欽佩的。
無論褚紹現下所為的是什麼,他心中懷着的是收複北地故土的大業,這是褚紹的野心,也是謝蘊今日敢來求他的原因。
但是終究不确定褚紹的心胸是否容得下他不喜的人對他的欺瞞,謝蘊的心高高懸着,褚紹眼尾微挑,他的聲音幽深:“謝氏女,你很聰明,但是聰明的人往往死的很快。”
語氣中暗藏的危險讓人脊背發涼,也使得謝蘊的心不斷的往下沉。
卻又在謝蘊心生絕望之際,褚紹的聲音再度傳來,他聲音威凜,夾雜着幾分對她的威脅:“謝氏女,既然你要當軍醫,本督便允了你,但開弓沒有回頭箭,本督的軍中容不下嬌弱之人,更容不下臨陣脫逃之人。”
褚紹的目光落在謝蘊纖細的身體之上,他仍舊不相信謝蘊能夠吃得下行軍的苦楚,等着看她半途而廢。
知道褚紹心中所想,謝蘊沒有辯駁,叩謝褚紹。
離開總督府之時,已然到了深夜,空曠的街道上一片寂靜,秋風吹拂在謝蘊的身上,被冷汗汗濕了的衣物貼在身上黏膩難受,她的心跳終于恢複。
雖然猜到今日不會那般容易,卻還是比想象中更為危險。
若是今日謝蘊猜錯了,她恐怕便沒有機會走出褚紹的書房了,即便是這般,但是總歸是達到了她的目的,但是令謝蘊有些錯愕的是,在剛剛她離開之時,褚紹叫住了她,問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問題。
他問:“謝氏女,此時離開你便會惹怒李節的母親,不後悔嗎?”
在褚紹看來,謝蘊這般汲汲營營才攀附上李節這樣身份的郎君,今日如此抉擇着實不夠聰明,謝蘊頓住腳步,神色恭敬:“民婦心中愧疚,卻并不後悔。”
褚紹略帶好奇的聲音響起。
“為什麼?”
“因為李大人不是非民婦不可,但是民婦卻隻有一個父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