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幾次三番都嘗到了甜頭,這手無寸鐵的流民營衆,才被留到至今還未曾剿滅。
鄭許的面色染上了怒意,寬厚的面龐有些扭曲,朝廷屢次羞辱,不将他們當做人看,心中血性想要奮起一擊,卻又沒有絲毫把握能夠打赢蜀軍。
褚紹的威名不僅僅羌人與胡人聞之色變,這沿着黑河數萬衆的流民更是耳熟能詳,他們手無寸鐵,又有許多婦孺,即便是人數是褚紹的數十倍,但是亦是沒有絲毫勝算。
可又不甘束手就擒,進退兩難之際,一直沉默的謝蘊聲音響起道,她沉靜道:“首領莫要太過焦急,不若先出去看看怎麼回事。”
聽到褚紹的名字之時,謝蘊便擔憂是她招惹來了褚紹,流民營與褚紹素來無怨,他與朝廷的關系也算不得好,謝蘊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便是為她未信守諾惹怒了褚紹。
看謝蘊的神色,似是與褚紹不是一夥兒的,鄭守義不明白她明明是褚紹軍中的人,為何會站在流民營這一邊,但是想來她女扮男裝混在軍隊之中,想來也是有什麼不知道的内情,便沒有多問,隻道:“也隻能先如此。”
到底是勇毅之人做不來縮頭烏龜,鄭守義與謝蘊一道到了流民營外。
幾百米外,兩三百玄冰鐵甲前面,身着甲胄的褚紹騎着高大的紅鬃烈馬,他一手握住缰繩,一手按在刀柄之上居高臨下,烈日灼灼有些晃眼,看不清他的神色。
謝蘊呼吸略微頓住,跪下行禮:“屬下參見将軍。”
良久沒有聽到褚紹的聲音,謝蘊擡眸發現他的目光并沒有落在她身上,心中一緊不動聲色的擋在鄭守義面前,定了定心神擡頭遙遙與褚紹對峙。
終于褚紹的目光落在謝蘊的臉上,他的眸子漸深。
宋岩瞧見神色恭恭敬敬的謝娘子,看向自家的将軍,神色卻不讓分毫,明明知道将軍生了怒,還敢這般忤逆,謝娘子……簡直是大膽毫不知進退。
察覺到了褚紹的目光,謝蘊的心愈發下沉,但此時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那便是鄭守義信重諾言,即便今日褚紹不是她招緻來的,她也亦會盡全力阻攔褚紹的鐵騎踏入手無寸鐵的流民營。
褚紹的目光淡淡移開,眼中卻已經積蓄了不易察覺的怒氣,謝蘊竟然為了這些人站在他的對立面,看來他不僅僅多慮了,還成了她的擋路石。
他的目光掠過謝蘊,落在鄭守義身上,緩緩開口:“樹大招風的道理鄭首領應該知道。”
褚紹的話聽不出是威脅還是提醒,謝蘊不敢松懈愈發警惕。
鄭許是聰明人,他聽出了褚紹話中的意思,樹大招風,流民營這麼多人,隻要配備武器,便是一支軍隊,朝廷是不會允許這樣的情況出現的。
隻剩下一條路,便是遣散,但是這麼多手無寸鐵的婦孺,朝廷又不管,若是遣散了最多活不過一個月。
鄭許要緊牙齒,定定看着褚紹,露出敵意敵與戒備:“我們流民營的事情不需要褚大人操心。”
冥頑不靈,褚紹不再說話,他在鄭許與流民營中的人敵視的目光之中,驅馬離開,竟絲毫未曾理會對面的謝蘊。
看着褚紹的背影,謝蘊懸着的心放下,幸好未曾給流民營帶來麻煩,她爬起來跟上去,就算是褚紹今日自始至終都未曾理會她,但是謝蘊知道,若是此時她不跟着褚紹離開,恐怕他當真會生怒。
謝蘊知曉今日她的舉動恐怕已經觸惹了褚紹不悅,若是再繼續怕是會觸及褚紹的底線,她還未曾做好徹底觸怒褚紹的準備,且本來今日她也準備回去了,思及此,她與鄭許告别,獨自一人跟在隊伍的最後面。
鄭許莫名看着今日來的突然離開的亦是突然的褚紹,不知道他的目的何為,隻心中不免對替謝蘊擔憂,鄭許亦是看出來剛剛謝蘊的維護,不知是否會得罪褚紹招來責罰。
可即便擔憂,也無濟于事,隻得派人更加留心謝蘊父兄的消息以回報。
回去的一路上褚紹像是當真忘了謝蘊一般,就連宋岩都以為褚紹這一回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不會發難于謝蘊之時,謝蘊卻被叫到廳前跪下。
烈日偏西,褚紹坐在高台之上,他居高臨下睥睨着艱難跟了一路有些冒着細汗謝蘊,沉聲:“謝氏女,你可知犯了什麼錯?”
身着男裝的謝蘊俯首貼地磕頭,她的姿态恭敬的不能再恭敬,抿唇:“屬下違反軍紀,請将軍責罰。”
謝蘊與褚紹的約定是每日下午可以離開郡守府去探查父兄的消息,她不僅在流民營待了五日,還沒有讓她的侍衛跟着,此番違反了約定,觸怒了褚紹。
若是辯解換不來褚紹的寬恕,謝蘊知道明知故犯的聰明比起無心之失的愚蠢更令人生厭,但狡辯更不能。
褚紹銳利的目光盯着她,聲音更沉:“既然如此,可還有什麼要說的?”
若是無辯,便是二十軍棍,二十軍棍下去可令謝蘊在這岐州都要躺着度日,她了抿唇,隻覺喉嚨發幹,知曉這不是褚紹的威脅,他是當真會責罰她。
幾番思量,謝蘊賭上徹底觸怒褚紹之後會被軍紀責罰的後果,開口道:“屬下有将功贖罪的法子,求将軍撥冗一聽。”
秋日裡的日頭不算烈,但是明晃晃的懸挂在天上曬上許久,還是會令人後背生出涔涔汗漬。
褚紹的目光落在謝蘊的身上,看她能夠拿出什麼條件來與他交換。
謝蘊恭敬的跪在地上接受着褚紹目光的審視,她的背上汗漬更甚,心跳也莫名加快了兩分。
在煎熬之中,一瞬好似過了許久,終于聽到了褚紹的一個“說”字,他的目光沉沉盯着謝蘊,一字一頓:“若是你說的功不足以抵你的過,你知道是什麼下場。”
謝蘊今日膽大妄為,挑戰了褚紹的底線,他不會輕易放過三番兩次不見他放在眼裡的謝蘊。
知道他這一回恐怕會說到做到,謝蘊隻有這一次開口的機會,若是說的不是褚紹想聽的,那麼她可能再沒有開口說話的機會了。
在軍中,死個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思及此,謝蘊垂首愈發恭敬謹慎,待捋清楚了思緒方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