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紹這一次前來流民營,同第一次來時的劍拔弩張截然不同,張旭将其奉為座上賓。
流民營中的小娘子為褚紹奉上茶之後退去,此時謝蘊還未到,棚子内隻剩下鄭許與褚紹兩人。
鄭許雖然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卻還是謹慎小心,流民營三萬人的性命不可兒戲,在甚是褚紹是否值得信奈托付。
雖褚紹未曾對他們趕盡殺絕,但是為流民營争取七日時間的是謝蘊,并非完全是褚紹的善心,半響他發現褚紹并未動眼前的茶,問:“褚将軍可是怕我在這茶中下毒。”
褚紹眸光閃了閃未曾猶豫端起眼前的茶一飲而盡,方才放下茶杯開門見山:“本督知道鄭首領在顧慮什麼。”
他未曾說破的話兩人心知肚明。
鄭許所言不過是為了試探褚紹,而他沒想到褚紹會一飲而盡反倒有些驚詫,隻很快便收了神色,已然知道褚紹笃定他不會也不敢,再繼續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但是能肯定一點,褚紹是個心思深沉之人,這樣的人在如今的局勢下反倒比一味良善之人更為可靠些。
不過這也是無奈之舉,褚紹若是想要剿滅流民營,不過是一揮手的事情,鄭許沒得選,他神色幾變後看向褚紹神道:“将軍想要我們做什麼?”
這棚子許久沒有一人來打擾,鄭許聽完褚紹所言,緊皺的眉頭一刻也沒有松開過,最後他看着褚紹,終于下定了最後的決心:“若是将軍說到做到,鄭某甘願追随。”
褚紹起身,他居高臨下看着跪在地上的鄭許,片刻彎腰将張旭扶起來,他眸子微眯氣勢萬鈞:“本督從不食言,隻盼鄭首領亦是守諾。”
目的達到,褚紹将要離開,鄭許叫住褚紹,他敦厚淳樸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感激之色打破:“謝先生在流民營中為将軍盡心竭力,若非如此,營中之人也不會這般快轉變對蜀軍的态度,雖知她是為了将軍做的這些,還是請将軍幫忙對謝先生表達鄭某與流民營衆人的謝意。”
褚紹回想起那日謝蘊黑漆漆一身髒污卻眸子發亮的模樣,微垂眸子:“本督會帶到鄭首領的話。”
看着褚紹離去,鄭許的面上的感激消散,他并不愚鈍,謝蘊的不顧生死前來相救,又在事後将這些功勞全都給了褚紹,定然二人之間有什麼交易,雖知道如此,但卻實實在在救了流民營的百姓,投桃報李,鄭許願在褚紹面前為謝蘊說幾句好話當做回報。
***
謝蘊剛剛走到鄭許的棚子外,正好撞到從裡面出來的褚紹,對上他的目光,謝蘊快速垂眸恭敬道:“屬下見過将軍。”
沒有聽到褚紹的聲音,卻能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謝蘊一直保持着躬身行禮的姿勢,在褚紹未曾叫她起來之前,一動不動,直到腰間泛出酸軟,方才聽到褚紹的聲音,他語調平淡:“回營之後來見本督。”
褚紹騎馬離去,謝蘊直起身體,孫千上前同謝蘊一道往回走,回去的路上,謝蘊從孫千的口中得知了她在流民營這些時日外面發生的事情,西涼與後秦的戰事不日便會分出勝負了,蜀軍也很快便要回荊州。
如此,謝蘊猜到了些褚紹剛剛要見她的原因,許是要告訴她如何尋找她的父兄,思及此謝蘊心中激蕩。
郡守府的前廳内,這一回的謝蘊沒有跪着,而是站在廳内,她回到岐州城後先回到自己的院子中将流民營沾染的塵土洗幹淨,換了身感覺的衣裳方才過來,較那一日在流民營中的髒兮兮的模樣順眼了許多。
褚紹從她那一雙清亮的眸子上移開,對着謝蘊問:“謝蘊,你如此苦心孤詣,當真隻是為了你的父兄?”
直至今日,褚紹仍舊未完全相信她那日的話,他生性多疑,到底不相信謝蘊願意為她的父兄做到如此地步。
真的不是為了攀附榮華富貴?
謝蘊聽出了褚紹的話中之意,她猶豫了一瞬,卻還是:“民婦是為了父兄的消息,但是亦不願放棄李節,民婦對他,實乃真心,而非利用攀附。”
是了,若她所做的這些隻是為了攀附權貴檀木虛榮,她大可不必如此不要命,但不知為何,聽到她這般說,褚紹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怒意,他斂眉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不輕不重:“謝蘊,你太貪心了。”
在褚紹問她之時謝蘊本是在心中暗自期盼,若是褚紹願意出面,李節娶她家中的阻力定然會小許多,李節便不用左右為難,她亦能得償所願。
雖然隻道知道但求褚紹幫她排除李家的阻礙嫁給李節本就是她的奢望,心中卻還是不免失望,謝蘊垂眸:“那便請将軍幫民婦探查父兄的下落,民婦父兄或在淮州一帶。”
相較于讓褚紹幫她嫁入李家,尋找父兄的消息才是謝蘊冒着生命危險入流民營的初衷,眼下父兄的消息在她心中是第一位,旁的雖重要卻不能撼動。
她說的果決,看她沒有一絲猶豫,褚紹心中說不出是對謝蘊冷心冷清的不齒,還是其他,隻那一股怒意并未消弭,反而越發難以克制,他眼中積蓄怒火,使得聲音沾染了冷意:“如你所願。”
褚紹拂袖而去,他的怒意被謝蘊察覺到,她心中生出莫名,不知道褚紹為何又突然生怒,隻覺褚紹喜怒無常。
走出很遠,褚紹終于冷靜下來,他回頭看向前廳有謝蘊在的方向,她那些刻意讨好的話,恭敬的态度褚紹都看在眼裡,知道那是謝氏女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刻意給他看的。
本來早已經窺破的東西,卻還是忍不住動怒,他眸光暗垂,褚紹向來不屑于自欺欺人,他怒的是謝蘊裝模作樣騙他,到頭來卻還是想要嫁給李節。
又怒她的清醒,即便心悅之人也不能讓她沉淪。
褚紹沉了眸子,凝視那個方向許久,方才擡腳離去,終究,他也是理智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