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星嘁了嘁:“是個不開眼的,熱臉貼人家冷闆凳,成天想嫁給你相君哥哥。”
霍相君沒理他,隻蹲下來,捧住我的頰:“暮暮,我要走了。”
我愣了愣:“相君哥哥要走了?走多久?一兩個月還是三四個月?”
霍相君柔聲道:“這次會離開久一點兒,那套劍法你已學得招式要領,要勤奮練習知道嗎?相君哥哥會在另一個地方等暮暮長大,暮暮要好好照顧自己,别再被人欺負了。”
他這番話對我是個不小的打擊,我一直知道他會走,畢竟,沒有誰會成天陪着小娃娃。可我沒想到,這天來得這麼快。我和他有個共同處,我受制于主母夫人,他受制于他的主上,我們都不是自由人。他有他的不得已,我體諒他的不得已。
我抱住霍相君,抱得緊緊的:“相君哥哥還會回來嗎?”
霍相君嗯了一聲,緩緩道:“當然,我還欠暮暮的及笄禮呢。”
這時,繁縷苑上空出現一片暗沉沉的雲。遼姜望着越漸湧動的暗流,匆匆道:“主上催促了,快走。”
司徒星摘朵紅梅在手裡,捏一片扔一片:“催促?你用詞兒真委婉,人家擺明是發火了。”
“你知道就好。”遼姜看了司徒星一眼,拉住霍相君道,“不要再惹主上生氣了,趕緊走。”
暗流越壓越沉,烏泱泱的。
霍相君将玉瓷瓶塞給我:“這梵靜丹是主上給你的,可助你提升百年法力。磨成粉與水混服,分十日服下,不要直接吃掉知道嗎?”
我聽得迷糊,看了看玉瓷瓶,很茫然地點頭。
霍相君笑了笑,消失前,他向我道了最後一句話:“希望下次來時,暮暮已脫胎換骨。”
他們走了,繁縷苑徹底安靜了。我孤零零站着,心中有些怅然。忽然,有人拿手指頭戳我後腦勺,吓得我把瓶子一抛,踉跄栽進雪地裡。
司徒星望着高高飛起又重重跌落的玉瓷瓶,鼓掌道:“你扔了主上的瓶子,好丫頭有前途。”
我拍拍屁股爬起來,驚魂未定:“他們都走了,你怎麼還不走啊?”
司徒星把瓶子撿起來,吹了吹瓶身上的雪:“有人碰過你額頭嗎?”
說完,他又道:“除了我。”
我沉了沉,将謬齑綁我入缥缈宮、鶴軒拿玉牌救重華、重華贈我手繩鞭并在額頭上施法的一連串經曆告訴了司徒星。他聽得極認真,極正經:“看在咱倆一塊兒啃苞米的份上,我給你個忠告。霍相君也好,重華也好,離他們遠點兒。”
原本,我想問他憑啥。可我是個物質俗氣的人,脫俗是秦子玥那般大家閨秀才有的氣質。是以,我換了一種說法:“聽你的有啥好處?”
司徒星把玉瓷瓶還給我,語重心長道:“聽我的沒好處,可不聽我的,你會遇到一籮筐的壞處。”
我哦了哦:“比如?”
司徒星擡手,指向那團暗流湧動的烏雲,暗浪恰如山脈一樣重巒疊嶂,一層堆着一層。黑壓壓盤踞在一起,像個吞食萬象的無底洞:“比如,那烏雲裡能蹭一道雷出來,劈死你。”
我望着那團黑壓壓的雲,忽然打了個很冷很冷的寒噤。
司徒星很滿意我的反應,大掌扣我頭上,使勁兒揉:“有時候,雲和狗是一樣的,順毛哄哄就好了。你把這個位置記住了,無論刮風下雨,無論白天黑夜,沒事的時候朝那兒說說話,雲還是很好哄的嘛。”
我很認真地問:“請問,我為啥要哄一朵雲?”
司徒星很認真地回答:“因為,這是一朵有脾氣的雲。”
司徒星交代了該交代的,正打算離開,走過幾株紅梅樹,他忽然回眸喊我一句:“丫頭……”
我懵了一懵:“啊?”
他支吾一會兒:“死是報複自己而非别人,好好活着。”
我更懵了:“啊?”
司徒星丢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話就消失了,我攥着玉瓷瓶晃了晃,掌心接着瓶口,倒出一粒圓滾滾紅彤彤的東西。
我記得,這叫梵靜丹,能提升百年法力。我還記得,呃,這個怎麼服的來着?與水混服?
我将丹藥捧在手心裡,埋頭舔了一口,甜滋滋的,比蜜餞還甜。回屋倒一杯茶,丹藥伴着茶咕噜幾口,順着嗓子眼整個灌了下去。可惜了這麼甜的味兒,混水咽還不如嚼着好吃。我正回味那股甜味兒,忽然,身子冒煙了。
我扯開最外頭的厚冬衣,任穿堂風嗖嗖往裡灌。身子滾燙燥熱,像火燒一樣。冬日裡的寒風刮在身上,越刮越燙。除了蔽體的寝衣,我将一身衣物除光了,一路往院子裡跑,栽進雪地裡滾了一身的冰渣子。冰渣子與皮肉挨在一起,蒸得呲溜呲溜的。我癱在雪地裡張嘴吐一口青煙,臉蛋紅成了爐子裡的炭,大約要燃成灰了。
這時,烏雲湧動的最深處落下一道赤色的影。他凜着清冷的眸子,一把将我從雪堆裡撈了出來。
我攥着他的袍子,迷迷糊糊的:“燙……燙……”
他将我枕在膝上,又替我抹去臉上的汗珠子。我閉着眼睛朝他懷裡縮,仿佛在他懷裡偎着,就不那麼難受了。
他壓着微怒:“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兒灰飛煙滅?若再出事,我拿什麼救你?”
微微睜眼的時候,我隻看到一記模糊的影:“相君哥哥,你回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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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
我被他推出去,重重摔回雪地裡。滾燙勁兒退了,我呸掉一嘴的冰渣子,頓時清醒了不少。再擡頭的時候,他的紅襟隐入暗流,伴随烏泱泱的雲,一并消失了。
這誰啊,好暴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