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權貴的公子,要麼吊兒郎當毫無本事,要麼能文能武大有所為。柳無殃能把自己裝得儒雅偏偏,又能拉弓射箭,自當屬于後者。羽箭無故回轉,他便知,眼前這位淡漠少語的公子絕非蒙面人可比。
于是,他将目光轉到我身上:“既然轎子沒進柳家門,無殃便再稱一回二小姐。二小姐,請你過來。”
過去是不會過去了,若換作從前那個謙和知禮的柳無殃,或許我會向他福一福身子,再道一聲對不起。可今日他不但不知禮,還縱容衛兵調笑我。這樣的柳家少公子,我隻想抽他。
我不但想,也确實打算這麼做了。
剛摸上手繩,我身旁的那位道:“奇奇現在沒事了,你跟不跟我走?”
我保持着右手心摸左手腕的動作,略僵了一僵:“我……”
我非不想走而遲疑,乃是覺得,他雖然說話沒什麼溫度,目光卻很熱烈,像裹着一團滾燙的火,滾燙到,快燒進我心裡去了。
诶,這感覺似乎和兩年前是一樣的。
他又道:“今日離開秦府就再也回不去了,要麼随他走,要麼随我走。不必考慮奇奇,也不必考慮其他人,你自己做主。”
我一直覺得,我和娘親就像一張紙,無論描什麼畫,塗什麼顔色,通通由不得我們做主。不想做妾卻不得不做妾,不想活成别人滿意的樣子卻不得不活成别人滿意的樣子。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出現一個人,這個人對我說——你自己做主。
眼睛蒙上水霧,濕哒哒的。
我在臉上抹了一把,眼角那枚桃花钿被我混着眼淚抹成了紅澄澄的一坨。我頂着大花臉,撲上去,摟住他:“紅紅,要抱抱!”
他垂下眸子,不覺間,笑出淡淡的聲:“不是已經抱了麼?”
當着衛兵和百姓的面,柳無殃臉色難看,且不是一般的難看。仿佛一頂帽子挂在頭上,綠油油的。
柳無殃一擡手臂,衛兵齊齊拉弓:“秦二小姐,你是國相府納的妾,縱然年紀小,也不該當街抱其他男人。你現在過來,看在秦家的面上,我可不與你計較。你若跟他走,便是與國相府為敵,後果自負!”
他側過眸,目光不算淩厲,卻很輕蔑:“為敵,又怎樣?”
柳無殃怒目:“國相府乃當朝權貴,王侯将相亦要禮待三分,閣下是有幾條命,膽敢當街與我……”
忽然,我懷裡一空,柳無殃口中的“閣下”已然閃身過去,幽幽道:“白發纨绔所說的家裡的那位,是我。你要納的,是我的童養媳。最後忠告一聲,别碰我的女人,否則我怕忍不住,殺了你。”
我甚佩服他演戲的本領,昨日海棠苑,司徒星騙柳無殃的那堆胡話他全記住了。非但記住了,還順着胡話往下編。一來給柳無殃施個下馬威,以報調戲之仇。二來打他的臉,看他如何再擡得起頭來。高明,真是高明。
說罷,他用很輕的力道,像拂茶杯燈盞一樣将柳無殃拂了出去。柳無殃撞上一柱房梁,滾下階時,額角磕出淺淺的血痕印。
待衛兵湧去,我已被人打橫抱起,乘着風,踏着雲,遠離這片是非之地。而那重傷的蒙面人,亦趁亂裹進人群裡,跑走了。
天很高,雲很濃,紅紅哥哥很神勇。
我手沒地兒放,便晃他頭發:“紅紅,你臂力夠不夠?”
他望着前方:“嗯?”
我補充道:“我會不會摔下去?”
他歎了一歎:“我上次讓你摔下去了嗎?”
我又道:“上次飛的沒有這次高嘛,萬一摔下去,我就成肉餅了。”
他有些無奈:“那你抓緊。”
我攀住他的肩:“這樣夠緊嗎?”
隔着濃濃的雲霧,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不夠。”
我環住他的頸:“那這樣嘞?”
他仍道:“不夠。”
我搖搖頭,替他惋惜:“我已經抓得很緊了,紅紅,你不行啊。”
他斜光一瞟:“你最好把這句話收回去。”
我茫然懵懂:“诶?說出去的話還能收回嗎?”
他警告:“現在不收,遲早,你會哭着收回去。”
缥缈宮客室,蘭草幽香,檀煙袅袅。
風樂遞上蓮瓣茶:“适才尊者打翻酒,浸在了宮主的衣袍上,宮主更衣去了,請星君稍後。”
玉面郎撥了撥茶蓋:“那,你們尊者呢?”
風樂唔了唔:“尊者端着盆子,洗衣裳去了。”
玉面郎忍不住側目:“洗衣裳?”
臉皮都是後天養成的,諸如此類的側目,風樂已經習慣了:“洗宮主的衣裳,浸了酒漬的那件。”
玉面郎扣上蓋子,将杯盞放在幾案上:“或許,他們有什麼親子關系?”
似曾相識的一句話,風樂嘴角抽搐,賠笑道:“星……星君玩笑了。”
這時,重華攏一身水藍色的袍,緩緩走進客室:“重華來晚了,讓星君久候。”
謬齑端了個凳,坐在客室一角,樂呵呵搓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