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我的确想試試。可這種時候,我隻能憨笑着,做一副老實巴交的乖巧模樣。笑着笑着,我朝雲頭下一瞥,瞥見白茫茫的一片,漫山覆雪。
我驚道:“诶,現在不是冬天,怎麼這麼多雪啊?”
他道:“此地乃北海以北,雪山聖境。”
“北海?雪山?”我懵道,“難道是給國君陛下積雪水做貢品的地方?大小姐回門那天,她與柳無殃帶了雪露茶,一壺之量的雪水,可金貴可金貴了。”
他眉目勾挑,幽幽道:“雪山到處都是仙兵魔将,還有無數冰獸。冰獸嘛,就像人界的貓兒狗兒一樣,随地出恭。山腳的雪水都是從高處淌下來的,也許,淌雪水的那塊冰被仙兵魔将踩過,被冰獸穢物沾染過。”
說罷,他似故意一般:“好喝嗎?”
别說了,我想吐……
雲頭落在山腰上,他半蹲下來,替我攏了攏披風,打出一個精緻的結。
我埋頭,看着那個結:“我個子矮,披風太大了,還是你披吧。”
他道:“這兒是雪山,你是凡人,不想凍成冰塊就老實披着。”
晃眼望去,雪花飛舞,山間彌漫着霜霧。可能因為披風的緣故,我非但不覺得冷,哪怕将散雪捧在手心裡,也并不凍人。這兒的雪比建州城的雪好看多了,我甚至有一種感覺,在某個時間裡,我來過這兒。隻是隔得太久,久到,連我自己都忘了。
猛然間,我好像聽見有人在說話。不止一個人,是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琉璃此番是有事相求,我朋友受了重傷昏迷不醒,不知雪女有沒有法子施法一救?’
‘雪女,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這個秘密别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我……我想長大了娶你當老婆,可是好像長不大了。’
‘雪女,戰火停了,不會再有人死了。你殺了四兇獸救了天下人,你睜眼看看啊,雪女,雪女!’
我暈晃晃的,看什麼都是疊影:“你們别說話了,好吵啊!”
紅紅愣住:“你怎麼了,這裡隻有我們,沒有别人。”
我倒在雪地裡,用力摁住耳朵,卻摁不住那些萦繞的聲音:“你們是誰啊,别說話了,别說話了!”
他将我抱起來,像在雲上那樣圈着我:“你怎麼了,别吓我,暮暮,暮暮!”
閉上眼,我看到一個披着山茶花披風的女人。她生得很美,也很憔悴,一雙眼睛無光無神,她看不見。
女人一開口,聲很憂傷:“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不等我問,她又道:“幫我跟你身邊的男人說,讓他滾遠點兒。”
這時,我的世界天旋地轉,猛一睜眼,又回到了白茫茫的雪山。沒有萦繞不絕的聲音,也沒有披着山茶花披風的女人,隻有紅紅聲嘶力竭地喊我,像要哭了。
我揉了揉眼皮:“紅紅……”
他将我攬進懷裡:“我在,我在。你怎麼樣,好些了嗎?”
我拿他當軟枕,安逸靠着:“紅紅,我剛才好像出現幻覺了,我看到一個披着山茶花披風的女人,她眼睛看不見。”
突然間,他呆住,臉色也變得蒼白。
我道:“她讓我跟你說一句話。”
他在發抖,眼神中仿佛有些期待:“她……她說什麼?”
我誠實道:“她說,讓你滾遠點兒。”
他看着我,錯愕了半晌,茫然了半晌,然後,毫不留情地将我丢出去:“我不滾,我就不滾!她是什麼東西,憑什麼讓我滾!”
我撲在雪地裡,啃了一嘴的冰渣子。天哪,紅紅不是一直很溫柔嗎,這暴躁的感覺,似曾相識呢。
我剛爬起來,還沒站穩,又被他一把按倒在雪地裡:“你跟不跟我走?”
我吓了一跳,結巴道:“跟……跟……”
他眼神陰鸷,陰鸷到讓我抖了抖:“你讓不讓我養?”
我苦巴巴地,聲小了好幾分:“讓。”
他手勁兒一狠,快把我肩膀摁碎了:“你跟不跟我?”
我懵了懵:“這個問題不是問過了嗎?”
他扯着嗓門,吼了出來:“跟不跟我!”
沒想到,紅紅是這麼兇巴巴的紅紅,我服了,徹底服了:“跟跟跟,跟你,跟你……”
他默了一默,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盯得我渾身不自在。忽然,他張口,說出讓我更加不自在的話:“抱我。”
我:“嗯?”
他又吼道:“抱我!”
我要哭了:“抱抱抱,可是,你摁着我了。”
他手一松,将我提拎起來。我拍了拍身上的雪,壓下一顆無奈的心,像劫親時那樣摟着他。誠然,這回我是被迫的。
“紅紅,你别生氣了,我下回再也不亂說了。”
“我剛才腦袋暈乎乎的,可能第一次來雪山,水土不服。對不起,對不起。”
“紅紅,别不理我啊,你養我吧,我不挑食,很好養的。”
他柔緩了些,俯下身來,輕輕撥我的發:“讓你覺得自己好養,是秦家沒本事。”
然後,他又道:“你若再離開我,我不會原諒你。”
這下,我又懵了。我離開過他?我什麼時候離開過他?難道是兩年前?可兩年前先消失的不是他嗎?再說,我那時候跟他不熟吧?
冷不丁的,謬齑從雲頭上跳下來,眼看我倆一個摟衣擺,一個摸頭發,怒道:“不成器的東西,老子想一鞭子抽死你!”
我扭頭,瞥見他又粉又嫩又兇又惡的臉:“诶,你怎麼來了?”
謬齑一腳踏碎冰石:“我怎麼來了?你以為我想來?這他娘的是禁地,衆仙非诏不得擅入,我樂意來啊?!”
雪山上空的雲霧裡,重華揚着仙袍,執劍而來:“子暮,快過來,我們回飄渺宮去,你别跟他走。”
紅紅嘴角輕揚,聲很冷冽:“二位真是稀客,你們這樣闖北海雪境,跟天帝打過招呼了嗎?”
謬齑兇巴巴道:“我稀你個鬼,一千年了,你薅羊毛也該換一隻吧,這隻都快被你薅秃了!”
紅紅眉目懶散地一挑:“不換。”
我仰頭,弱弱地插一句:“紅紅,我覺得還是換着薅比較好,羊毛薅光了就不好看了。”
他一把圈住我脖子:“不好看就不好看,又不是給别人看的。我就要這隻,活着是我的,死了也是我的,化成白骨燒成灰都是我的。”
我抖了抖,呃,好可憐的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