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提回椅子上,坐穩了,小聲道:“我怕打擾君上休息,就自己出來了,是我出來的時候把您吵醒了嗎?
他輕緩道:“伸手觸不到人,所以醒了。”
我忽然想起,文沭說他遭逢變故,總睡不安穩,有時睡着了也會做噩夢。于是,我本着好意,想讓他回屋多休息:“芍漪等會兒來接我,要不,君上再回去睡會兒?”
扶青忽然擒住我手腕,雖沒用力,卻吓了我一跳:“孤罰了思琴還未罰你,就想跑嗎?”
我發了個抖,澀澀道:“一百五十杖有點艱巨,改成十五杖行不行?”
這時,芍漪遠遠跑來:“拜見主上,奴婢來接子暮回去,床已經修好了。”
好芍漪,我謝你祖宗十八代,來得太是時候了!
豈料,扶青道:“這幾日辛苦你了,費心照顧這丫頭不說,還被孤砸壞不少東西。孤打算另辟個住處給你們,舊屋子你先住着,等新居修繕好了,你們再搬過去。這期間,她就留在阙宮,你也松快些。”
“啊?”這聲疑問,芍漪的。
“啊?!”這聲哀嚎,我的。
扶青目光淡淡,誰也不理。他半俯下來,将我腰身一提,扛上肩頭跨入阙宮,再将宮門一合……
蒼天,誰來帶我走!
沿途,我在他肩上挂着,苦巴巴道:“芍漪松快,君上就不松快了。我還是跟芍漪走吧,君上事務繁忙,該多多休息。”
入寝殿後,他将我擱在軟枕上,兩隻手臂圈過來,牢牢撐住床頭:“是你說的,要替思琴擔罰。那三百杖都是她的,孤不打你,但你得留下來,孤身邊缺個小丫頭伺候。”
我甚惆怅,惆怅的快哭了:“我我我,我又蠢又笨,腳上還有傷,恐怕伺候不了君上。”
扶青瞥一眼我腳上浸血的藥紗,蹙眉,起身走了。不一會兒,他抱着個木箱回來,往床沿上一坐,輕輕道:“腳。”
我沒反應,他又道:“腳。”
我愣了半晌,等反應過來,吓得蜷腿往回縮。他抓住我一隻腳踝,拖出去,往腿上一摁:“孤讓你把腳伸出來,你這是幹什麼?”
我想反問他幹什麼,可我慫,不敢問。我想把腳拽回來,可我勁兒小,拽不過他:“君上不是說,女兒雙足不能給人看嗎?”
他埋頭解我的藥紗:“孤說過許多話,你就記得這一句?”
藥紗一圈一圈拆下去,我手僵在半空,想動不敢動:“君上肯留下我,我已經很知足了,實在不敢勞煩君上。我,我自己來吧。”
我可以接受别人對我好,也可以接受别人對我不好。如他這般時好時壞,我真的怕了。
扶青手一頓,擡眼道:“你勞煩孤的事還少嗎?再動一個試試?”
聽他這話,想必是惱了。我已挨了一耳光,如今哪還敢惹他,隻好靜悄悄待着,不動,也不說話。
扶青看了看傷口,取出木箱裡的藥棉,将血漬都擦幹淨了,再取藥瓶上藥,最後拿藥紗包上,動作格外小心。等兩隻腳都包好了,他終于撤手,任由我縮到床尾,像看禽獸一樣看着他。
他怅然道:“你跑什麼,孤還能把你怎麼樣嗎?”
我癟嘴,活像個受欺負的小媳婦:“君上,我想回芍漪那兒。”
他一悶:“和孤待在一起就這麼難受?”
嗯,的确很難受。
我心中如是想,嘴上卻盡力周全他的面子:“不是不是,隻是在芍漪那兒待慣了,所以……”
扶青抱着木箱,出門前撂下話:“既然不是就聽話待着,哪也不許去。”
好嘛,這禽獸,我給他面子,他卻不太願意給我面子。早知道就實話實說了,和你待在一起很難受,十分難受,極其難受。
這次,扶青出去了便沒再回來。我一個人無聊,抱着被褥左滾右滾。扶青推門時,我還在滾,一扭頭,正對上他疑惑的表情:“你在幹什麼?”
他端湯站在門口,一副不解的模樣。我嘴角抽動,隻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太丢人了!
丢人的我,蒙住了這張臉:“我試試這床結不結實,會不會塌。”
扶青走進來,緩緩道:“你就算再長十歲也壓不塌孤的床,不信,十年後試試。”
我張開指縫,露出一雙眼睛:“君上多慮了,十年後我傷早好了,哪還會滾君上的床呢?”
扶青哼一聲:“說不定,會呢?”
他将熱湯遞過來,裡面浮着我最熟悉的蓮花瓣:“這是用歸心蓮熬制的雪蓮羹,快喝了,對傷勢有好處。”
我端湯飲了一口:“謝謝君上。”
他低沉道:“孤要的,從來不是你的謝字。”
我沒心思聽他說話,這湯比文沭的南瓜還可怕,太膩了,太膩了。
扶青瞧在眼裡,陡然一問:“你不喜歡雪蓮羹?”
我仰頭,咽下最後一口:“倒不是不喜歡,就是……就是……”
碗空了,他拿過去,輕放在桌面上:“就是什麼?”
我摸了摸肚子,甚委屈看着他:“君上,我大約有半輩子沒吃過肉了。”
扶青明顯一愣,挑眉道:“某人似乎說過,她不挑食,很好養。”
我仰頭,那雙眼睛能擠出水來:“我想吃肉。”
不是我挑食,實在是我太久沒動葷腥了。本姑娘最忘不掉的就是,犯人上斷頭台之前都能吃頓好的,我臨了要踩碎片,也隻喝了一碗粥,還他娘的沒有鹹菜。
扶青分明想笑,卻擺出從容淡漠的模樣:“都說女孩食量小,吃不了多少東西。看來,秦府把你養成了例外。”
他這話說的,我刷一下,臉就紅了。
難得他仁善一回,在我徹底無顔之前,開尊口道:“哪有早起便吃肉的,午膳時再吃。”
我眼睛裡泛光,吧唧舔嘴,險些就哭了:“謝謝君上。”
這聲謝,讓他恢複了原有的冷峻:“别再謝了,孤不要你謝,孤要的,你從來都不願意給。”
我懵道:“君上要什麼?”
他背過身,默了一默:“孤有事,得出去一趟。你自己好生待着,有何需要就找文沭,不許亂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