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妁迫于芍漪的淫威,不但老老實實換上幹淨衣裳,還乖乖地給自己洗了個臉梳了個頭。現下窩在角落裡安靜得出奇,也沒再哭鬧着喊我嫂嫂了。
我看她耷拉着腦袋着實有些可憐,便牽了牽芍漪的袖角,輕言細語道:“芍漪姐姐,你好像不太喜歡她?”
芍漪瞪了她一眼:“這丫頭明擺着是來撬牆角的,我為什麼要喜歡她?”
從沒見芍漪如此威風過,果真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我又牽了牽她袖角,勸慰道:“不是說,按凡人的壽數她才十歲嗎,芍漪姐姐又何必同一個十歲孩子計較呢?”
芍漪輕飄飄哼了一聲:“這‘十歲’孩子可比你多活了好幾百年呢。”
我抱住芍漪胳膊嘿嘿笑了笑:“話不能這麼說,畢竟品種不一樣,年齡的界定自然也不一樣。譬如阙宮那位,他歲數比我爺爺都大,我不還是每天哥哥長哥哥短嗎?且等幾十年後,我頭發都花白了,說不定他還得喊我一聲姥姥呢?”
芍漪壓抑着微微上揚的嘴角,明顯憋笑了半晌,沒好氣道:“這話若是被阙宮那位聽見了,他非得狠狠罰你一頓。”
我像隻貓兒,在她胳膊上輕輕蹭了蹭:“芍漪姐姐不要再沉着臉了好不好,妘妁是被綁來魔界的,她也很委屈啊。”
芍漪替我整了整衣裳:“遼姜公子可從未拿正眼瞧過碧滢小築,我勸你最好别淌這趟渾水,趁早把她送回家算了。”卻又托着下颌,沉思道:“隻怕如今,連送她回家也非易事了。”
妘妁頓時眼眶一紅,她揪扯着袖口,喊了聲阿娘。
阿娘……
我猛然間,仿佛又回到奈何橋,又看到了奈何橋上的娘親。寥寥青絲,淡淡花容,一身樸素衣裳,沒有絲毫點綴。
‘子暮才十歲,娘親别不要我,别不要我……’
‘娘親,子暮做噩夢了,等明天醒來,娘親抱抱我好不好?’
‘娘親快起來,子暮不要玩了,子暮要娘親抱抱,要抱抱……’
我同妘妁一樣揪扯着袖口,雙眼微微有些呆滞,繼而道:“我要找也直接去找扶青哥哥,難道扶青哥哥一句話,他遼姜敢不放人?”
芍漪苦口婆心道:“你清醒些,醉靈棄魔修仙,說難聽點兒就是與魔界為敵。站在魔界的立場,遼姜公子并沒做錯什麼。若主上聽你之言,向遼姜公子下令放人,你讓他以後在諸魔面前如何自處?”
她說的我并非不懂,可現下心裡亂作一團,不禁連思緒都開始變得恍惚了:“若棄魔修仙便算是敵人,那凡人亦燒香拜佛求神問藥,何況我當年還跟着重華宮主跑過一遭,扶青哥哥氣過那一時也仍舊對我很好啊?”
妘妁欲摻一嘴:“那個……”
芍漪一臉淡淡道:“主上心甘情願對你好,卻不代表他會以同樣的态度包容每一個人,你更不能強行将他對你的好當成雨露肆意播撒。魔君始終是魔君,這一點我希望你謹記。”
妘妁小心翼翼地上前:“你們……”
我頓時感覺,芍漪點出了很了不得的問題:“世上那麼多人,他為什麼要心甘情願對我好,他為什麼不心甘情願對别人好?”
芍漪一陣啞然:“我,我怎麼知道?”
妘妁左右各看了一眼:“你們能不能先停一下?”
我猛然想到扶青五年前說的——你我債務同心,這輩子還不清還有下輩子,生生世世,還清為止。
該不會,我上輩子真的欠他錢吧?!
妘妁見沒人理她,索性跳出來橫在我倆中間:“嫂……”芍漪一記怒瞪,使她将後那個字憋了回去:“你方才說跟重華宮主跑過一遭是真的嗎?”
芍漪瞥了她一眼:“是真的又怎樣?”
妘妁以手托腮:“原來嫂嫂跟重華宮主有一腿啊……”然後把頭轉向我,很認真很認真地歎了口氣:“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喊你做嫂嫂了,畢竟我對自己哥哥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又一臉恨鐵不成鋼地數落:“我那哥哥,好歹活了兩千多歲,整日好吃懶做不動彈,搶個女人連面都沒見就輸了!”
老子跟重華有一腿?
我盡量和緩地微笑:“我覺得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妘妁很堅定地拍了拍胸脯:“沒誤會,我哥就是這樣的,他什麼德行我太清楚了。”
我盡量克制僵硬的表情和抽搐的嘴角:“我不是說這個誤會……”
妘妁不等我說完,跺着腳,兀自懊惱起來:“況且我們住在白庭仙脈,就算哥哥再如何出類拔萃,也不能上趕着跟執掌白庭仙脈的重華宮主搶女人啊。再說,他也搶不赢啊!”
芍漪眼睛一亮:“你說你住哪?”
妘妁道:“白庭仙脈啊。”
重華?白庭仙脈?我說這麼耳熟呢!
其實,我已猜出了答案,卻還是忍不住看向芍漪:“白庭仙脈和白庭山是什麼關系啊?”
芍漪娓娓道:“重華乃缥缈宮宮主,缥缈宮位于白庭山之巅,白庭山的位置在白庭仙脈正中心。簡單來說,白庭山是座山的名字,而白庭仙脈就像國之邊境,仙脈以内皆屬重華宮主所轄。”
我,頭痛。
芍漪揉了揉額角:“反正我相信,主上若知道這丫頭是白庭仙脈的醉靈,定然不必等遼姜公子出手就先親自把她給煉了。如此,你還要去找主上嗎?”
我很澀然地噎了噎嗓子:“我們還是談談怎麼去找遼姜吧。”
妘妁不知就裡:“白庭仙脈怎麼了?重華宮主怎麼了?”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沉痛道:“白庭仙脈沒怎麼,重華宮主也沒怎麼,不過是兩個男人之間的情仇大戲罷了。”
尤其五年前,我還在這場大戲中添磚加瓦,使他們之間的壁壘愈發的深厚牢固了。唉,清秋是虎,老子就是那個伥啊!
妘妁瞬即淌出豆大的淚珠:“那我阿娘豈不是沒救了?”
我凝視着院子裡荷蓮盛放的方向:“明日我便去行雲居找遼姜,即便不能救你阿娘出來,好歹向他讨一個因由。”
芍漪看着我道:“就算問出因由,遼姜公子也絕對不會放人的,何況你這一去不就等于告訴他妘妁在碧滢小築了嗎?屆時若他親自來要人,我們該怎麼辦?”
我目光黯黯地道:“念棋今日碰見了我,回去必将實情告知以遼姜,若尋遍魔界上下仍找不到人的話,遼姜定會想到妘妁被我藏進了碧滢小築。所以,無論我去不去,該來的始終會來。”
芍漪喃喃道:“不如先送她離開魔界?”卻又搖了搖頭:“不行,萬一遼姜公子下令戒嚴,此刻送她出去豈非正中下懷?”
我忽然想到個法子:“我把妘妁藏到小白那兒去?”
芍漪仍是搖頭:“司徒公子獨居多年,尤其妘妁還是個姑娘,他在這方面可一向避嫌得很。何況流婳與你不睦已久,萬一司徒公子哪句話說漏了,她還不緊趕着去主上跟前告你的狀?”
這分析,竟十分的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