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則溫,夏則凊,晨則省,昏則定,出必告,反必面,居有常,業無變,事雖小,勿擅為,苟擅為,子道虧……”
我撿了根樹枝,一路拿在手裡甩來甩去。
這弟子規還是扶青當年手把手教的,他先一個字一個字念給我聽,再逐一注解。學到‘喪三年常悲咽居處變酒肉絕’時,我問及其中的意思,他答說——當父母亡故之後,子女需守孝三年,每每憶起父母便悲不自勝。此三年間,生活應力求簡樸,亦不可食酒肉享情愛。
那年我十歲,隻知父母離世需守孝,卻沒人教過這‘孝’到底該怎麼守。我甚至以為,守孝就跟吃飯喝水一樣,隻要心裡時時裝着那個人便夠了。想到曾經還恬不知恥的向重華和扶青讨肉吃,我……
我當時,哇的一聲就哭了。
扶青大約在哄孩子方面沒什麼經驗,寬慰的話憋了半天,隻憋出一句:“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幼年在秦府,主母常愛看佛經,我每每同娘親去牡丹苑請安都能耳濡目染學到一些。這是個俗名叫作李修緣的道濟和尚說的,且後面還有鮮為人知的兩句——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學我,如同進魔道。
于是,我卡在那兒,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了。
甩着甩着,樹枝飛了出去,我也突然悟出一個道理。年幼之人,遇事先不必委屈,隻要眼淚擠出來自有人上趕着替你委屈。正因年幼,闖了禍也不太會有人同你計較,否則落個欺負小孩的名聲臉面上也不光彩。當然,凡事皆有例外。主母是例外,老爺是例外,遼姜是例外,風樂是例外,重華是例外,謬齑是例外中的例外。
至于扶青和霍相君……
老子童年遇到的都是些什麼人啊!
走到拐角的地方,我與一姑娘迎面撞了個滿懷。她頭發散亂,身上還挂着血,扒住我衣裳虛弱道:“救我……救我……”
長這麼大頭回有個姑娘朝我懷裡撲,且還是個楚楚可人的姑娘,我受不起這豔福,一下子懵了:“你,你誰啊?”
不遠處一陣疾馳的腳步聲,姑娘捂着傷口蜷到樹後,眼睛裡滿是哀求。幾乎同時,念棋提着劍過來,向我埋頭躬了一躬:“子暮姑娘,請問,可見一受傷的女子經過?”
我心虛地道:“沒。”
念棋盯住我這身破破爛爛的赤羽鲛绡裙:“你……”
我埋頭看一眼道:“哦,扯破了。”
念棋指向我胸前頸下三寸的地方:“你衣服上有血。”
我用手指碰了碰,赤彤彤的衣衫表面,果真有一處很不起眼的血迹,想是方才那姑娘撲過來時不小心挨上的。
這女人,眼睛可真毒。
我慢吞吞捋着衣裳,一邊思忖,一邊道:“這是扶青哥哥的血,我今日闖禍被老師抓到阙宮,扶青哥哥一生氣就把自己手心給劃破了。我急着撕衣裳給他包紮,可能是那時候不小心蹭到的吧。”
扶青是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
念棋抽了抽嘴角:“主上手心裡的血,蹭到你……蹭到你……”
常言說,有其主必有其仆,這話是有一定道理的。念棋随了那位多疑的遼姜公子,我怕瞞不過她,立刻打斷道:“就是他蹭的,不信你去看嘛,他手裡還纏着從我衣服上撕下去的布條呢。”
念棋嘴角抽得更厲害了,向我圈臂一躬,窘态道:“知道了,多謝。”
等念棋走遠,我将姑娘攙起來,她卻淚眼汪汪地道歉:“對不起,我帶累了你的清譽!”
我不明白:“清譽?”
姑娘抽噎着從懷裡掏出塊絹帕來:“我族有一習俗,誰持了家中信物,誰就是自己未來的丈夫或妻子。你千萬收好,倘若以後嫁不出去,就拿着它去白庭仙脈找我哥。”
我很不明白:“為什麼找你哥?”
姑娘一本正經道:“絹帕是我從哥哥那偷來的。”她肚子咕噜一聲,捂了捂,又道:“妹債兄還,你為我連名聲都不顧了,哥哥理所應當替我把你娶回去呀!”
我頓時瞪大眼睛:“替、你、把、我、娶、回、去?!”
姑娘把絹帕折好了強行塞我懷裡,手背擦去嘴角邊的血,巴巴道“你收下信物,就算妘妁的嫂嫂了,嫂嫂不會不管妘妁吧?”
“…………”
碧滢小築——
妘妁啃完蹄髈端起盤子舔剩下的湯汁,芍漪繞着她踱來踱去,不可思議道:“你從哪兒撿了隻這麼能吃的醉靈回來?”
我不忍與她争食,湯泡飯勉強頂了個半飽:“她是醉靈?”
老古闆曾在課業上提到過醉靈,我亦聽了個一知半解。醉靈是集百年仙氣化形而生的一種靈,此靈分散居住在各個仙山福地,成仙之前亦非仙亦非魔,生來便棄魔修仙,沒什麼攻擊性。靈力經煉化後可使人醉夢沉迷,故名醉靈。煉化靈力者需損耗自身一半修為,使用被煉化靈力者仍需損耗自身一半修為。且靈力隻能施放一次,一次也隻對一人有用。說白了,這就是個很廢柴的靈力。
芍漪歎一聲道:“我忘了,你是凡人,感應不出醉靈的氣息。”再歎一聲道:“她看着與你年紀相仿,其實是個尚未成年的醉靈,按凡人的壽數也才十一二歲而已。”
妘妁包着食物:“是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