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青越發陰陽怪氣:“怎麼,我配不上你的香囊?”
我不願為了一個香囊同他糾結,且眼下幫妘妁才是要緊,便咬了咬牙,應承道:“我隻是覺得,頭一次做出來的東西必定又醜又難看,無論配在身上還是挂在房裡扶青哥哥都不會喜歡。既如此,那我縫一個就是了。”
扶青一臉平靜地道:“喜不喜歡是我的自由,縫不縫是你的自覺。”
“…………”
我懷疑是否每個王君都有這樣的通病,死要面子蠻橫霸道,看見什麼都想要?
扶青正要離開,且已牽上我走出兩步,卻突然停下來低眉回望着妘妁:“你叫什麼,在哪一處伺候?”
妘妁支吾了半日,芍漪想替她圓過去,才開口兩個字便被扶青打斷道:“孤是在問她。”說話間,他眉頭深凜,目光中透出駭人的戾氣:“你看起來同魔界女子有些不一樣。”
妘妁啃個蹄髈的功夫就被芍漪看出是醉靈,憑扶青的修為隻怕再問兩句就要露餡了,我急忙插一句道:“她是不是看起來特别與衆不同啊?”
扶青語氣淡淡:“有一點。”
我從扶青的手心裡抽離出去,繞着妘妁踱了一圈,故作驕矜道:“她是不是看起來特别靈動特别讓人有保護欲啊?”
扶青眼神一怔,愣住了。
我像七年前那個提着菜刀往青樓裡沖的母夜叉,此刻緊咬住嘴皮,目光郁郁:“适才在房裡說什麼窮盡一生說什麼千秋無恙,可連碧滢小築的大門都還沒出呢,你就盯上别的丫頭了!”
扶青委實有些冤屈:“我,我沒有啊?”
我才不管他冤不冤屈,掉個頭轉身就跑,順便扔下一句:“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跑出去繞了幾個彎,再穿過綠茵茵的小密林子,我被扶青堵截在密林之外的納涼亭裡:“什麼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我何時騙過你了?”
盡管我看起來像極了嫉妒,然實則并沒有嫉妒。可若是方才嫉妒現在卻又不嫉妒,難保不被扶青覺出什麼來。他曾說,做戲做全套,這叫有始有終。于是,我便隻好接着嫉妒:“你剛才看她的樣子,就像……就像……”
扶青站近了些:“像什麼?”
這個比喻既要符合君王身份,斟詞酌句又不能太過于直白傷人,我便借書中典故刨出一條最合适又最不辱他顔面的例子來:“就像夏桀看着妹喜!”
我雖然典故記得不牢,卻也知道夏桀是位暴君,妺喜則是暴君身邊最受寵的女人。這比喻既符合君王身份,又隐晦委婉地表達出一個‘暴’字,暗示他不僅脾氣暴躁還蠻橫跋扈不講道理。
或許以妺喜形容妘妁不大合适,可與夏桀有關的我就隻知道這麼個人了,現下腦袋瓜子裡又實在憋不出其他合适的典故。反正打個比方而已,隻要把扶青應付過去即可,也免得給妘妁招來殺身之禍。
或許這比喻還是不夠委婉,竟被他一下子讀懂了:“你說我是暴君?”
為了不使他看出端倪,我壓着委屈的腔調,演得十分賣力:“分明是你言而無信,前一刻還說這輩子有我就夠了,可才過沒多久就湊上去問另一個姑娘的名字!”
扶青既有些震驚又有些隐忍地道:“暮暮,你是在吃醋嗎?”
糖醋鯉魚糖醋排骨糖醋山藥糖醋黃瓜,這些菜萬萬少不得醋,否則便失了味道。然他說的那種醋既不能與菜料相佐,又不能使人心情愉悅,着實沒什麼可吃的。
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最穩妥,反正妘妁現在已經安全了,我也算功成身退。故一言不發地就要走,然扶青拉住我袖口,表情有些委屈:“我以後不看了。”
“…………”
他一臉受欺負的乖寶寶模樣,着實驚呆了我。
扶青修長的五指沿袖口爬上我手腕,再爬上我胳膊肘,牢牢抓緊道:“我隻是覺得那女子有些奇怪,所以警惕問上兩句,沒有别的意思。”
沒有就沒有呗,我本來也不在意這些,隻覺得他冷不丁跟個小媳婦兒一樣還怪滲人的。心想着既已給了台階就得趕緊下,便裝腔作勢地清了清嗓子,再裝腔作勢地道:“好吧,姑且原諒你。”
扶青說話的意味有些深長:“你是不是……”
我真誠地問道:“是不是什麼?”
“沒什麼……”他伸手在我眉宇間輕輕彈了一下,眼神像開春前的最後那片雪,輕軟得快要融掉了,“暮暮,隻要你讓我得到想要的,以後我便不會再對你發脾氣了。”
我覺得扶青這是在催債,便将懷裡掏了個遍,兩手一攤道:“要不你還是發脾氣吧,我吃你的穿你的用你的,現在滿身窮得就剩下自己了。”
扶青轉身半蹲下來,抓着我的手往肩膀上一拽,迫使我雙腳離地被趴伏在他身上:“那就等你出嫁的時候把這些當作彩禮抵消了吧。”
我一驚:“我自己能走不用你背。”
扶青牢牢實實圈住我膝蓋窩,手臂勾得極穩,邊走邊道:“你不是犯困麼,趁還沒到萦夢之境,盡可趴在我身上好好眠一眠。”
我禁不住周遭既恭敬又火辣的目光,埋頭在他耳邊,小聲道:“昨夜無人便罷了,可現在青天白日的,被人看到傳揚開來多不好啊?”
扶青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所以我才沒像昨夜那樣抱着你啊。”
這話有些不對味兒:“聽你這意思,沒像昨夜那樣抱我,反倒是給我留面子咯?”
他淡淡地輕哼了一聲:“或許我可再把你往天上扔一次,反正掉下來的時候,也自能接得住你。”随後反問道:“你說呢?”
我,算了,閉嘴吧。
扶青讓我趴在他身上眠一眠,可妘妁那樁事攪在心裡,着實是眠不過去。我睜開眼睛,試探着與他道:“扶青哥哥,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扶青道了一聲:“問。”
我小心着開口:“我想知道,雪山動亂之前,你和重華宮主積怨深嗎?”
扶青猛地一刹步子:“怎麼突然提起重華?”
我心虛地将挂在他胸前的手鎖緊了兩分:“就,好奇問問呗。”
他語氣十分鄭重:“你很想知道嗎?”
我答了聲想,他陰陰回過頭,揚一抹不太友善的微笑:“不知道搶女人算不算很深的積怨呢?”
“…………”
他微笑着,補充一句:“搶了不止一次。”
“…………”
他微笑着,再補充一句:“每一次我都很想殺了他。”
“…………”
果然,醉靈之事決不能讓扶青知道,否則他會搶在遼姜前頭把妘妁給大卸八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