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喜歡你,你若沒那個意思便趁早說清楚,不切實際的希望揣在心裡太久會變成執念的。”
他眼皮微微地一顫:“這是你的心裡話麼?
問這話時,扶青捏緊了手指,很有被冒犯的情緒在裡頭。我以為他生氣了,便埋下腦袋,低語道:“我不是在幹涉你,我隻是覺得喜歡一個人可以藏在心底,但不喜歡一個人就必定要明明白白講清楚。否則鬧出誤會,既委屈了自己也委屈了别人,你要是嫌我管太多的話我以後不說就……”
是了。
話沒說完,我被他一把團進懷裡。團這個字用的可謂恰如其分,我現在就像一張紙,一張寫廢了的,在丢出去之前注定要被團作一團的,可憐的紙。
然扶青似乎忘記了他懷裡并非真正的紙,而實實在在是個有血有肉的,經不起折騰的大活人。我懷疑他可能想一把勒死我算了,便扭扯掙紮道:“我真的沒有想要幹涉你,我以後再也不說了,對不起!”
扶青溫情脈脈地笑了:“傻子……”笑着笑着,他團得更緊:“紫虞救過我,我以禮相待,僅此而已。莫說紫虞,我對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會有你想的那種心思。”
我快被團得不能呼吸了,此刻隻想高吼一聲:可你對男人有!
而他卻道:“紫虞從來都不能跟你比。”
我一下子安靜了:“從來……是哪個從來?”
扶青把頭埋入我頸間,聲音輕飄飄的,恍如隔世:“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
我是那清澈見底的細流,眼看石子躍入水間,砸出漣漪片片。一時感觸,不禁抽了抽鼻子,很放心地把自己靠在他身上:“可是,為什麼啊?”
他語氣像在逗弄:“你猜?”
我搖頭:“猜不出來。”
他悶悶地嗯了一聲,沉吟良久,才道:“因為我喜歡養個傻姑娘在身邊啊。”
我極小心地問:“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小女孩,而是個滿臉褶子的老太婆,到那時你會養别的傻姑娘在身邊嗎?”
扶青不說話,僅深幽地看了看,我覺得他這是變相默認了,一時難過得不知該怎麼形容:“要是我活着的時候,你就開始養别的傻姑娘,還讓别的傻姑娘叫你扶青哥哥的話,那我這個滿臉褶子的老太婆會很傷心很傷心的。”
扶青默不作聲地将我從懷裡推了出去,我懵懵然一愣,妥協道:“養别的姑娘也可以,能不能暫且養在外面,等我死了以後再把她接回來啊?”
他似不經意道:“倘若我比你先死呢?”
我反問:“怎麼可能?”
他俯身拾起一隻鞋,左手抓着我腳踝,右手穿上去:“你隻回答,若先死的那個是我,能不能待我死了之後再去看别人呢?”
又道:“我此生所求不多,隻願活着的時候有你在,一旦壽命将熄便立刻還你自由。”
末了,附添一句:“能答應我嗎?”
我心口莫名疼了一下,揪着衣衫上的襟帶,小聲嘟囔道:“若真有一天,扶青哥哥從這世界上消失了,我可能就沒有辦法再看别人了。我會每天闖禍,然後每天等着扶青哥哥來救我,扶青哥哥不來的話說不定哪日我就被仇人給打死了。死了也好,死了就不會難過,下輩子也什麼都不記得了。不記得挨過扶青哥哥的耳光,不記得熬夜抄了一整宿的有始有終,不記得被罰跪在阙宮外背文绉绉的古籍……”
他半蹲下來,拾起我的另一隻鞋,抓着我的另一隻腳踝:“我不會花有限的耐心去養兩個傻姑娘,這輩子算栽個大跟頭,有你就夠了。”
穿好鞋子,他起身彎下腰來,額頭在我眉間輕輕地一碰。閉上眼,道:“我會窮盡一生保你千秋無恙。”
我左手抓扯着右手,心如翻江倒海,五味雜陳:“扶青哥哥,從前我問小白,你為何要對我怎麼好。小白反問說,有人對你好還要問個為什麼,那些對你不好的怎不挨個問問為什麼?我回答說,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若有那非奸即盜。”
扶青頗有深意地挑了挑眉:“所以,我非奸即盜?”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急切地解釋,“我是說,紫虞姐姐為救你傷了身子,可我什麼都沒做還反欠了你許多。我還不起歸心蓮,也還不起梵靜丹,我窮得隻剩下自己了。我甚至覺得自己像個賊,而且還是空手套白狼的那種。扶青哥哥,你對我這麼好,究竟圖什麼啊?”
扶青牽着我從床榻上走下來,撥開珠簾,徐徐道:“你是那個意思也無所謂,反正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續道:“圖我心裡爽快。”
“…………”
從清菡香襲出來,穿過小短廊,扶青道:“為雪境天兵之事,我近日可能會忽略你一些,你要乖乖聽兩位師父的話知道嗎?”
我問他:“是五年前在浮生殿商議的雪境天兵之事嗎?”
扶青點了點頭:“你還記得啊?”
我思忖着:“記得是記得,可都五年過去了,我一直以為那件事早結束了。”
扶青把手指嵌進我指縫裡,牢牢扣緊,淺笑道:“凡人打仗都要十餘載呢,如今才過了五年而已,哪有這麼容易?”
我自言自語地道:“所以扶青哥哥還得和天兵耗上很長一段時間。”
扶青悠悠道:“我打算盡快解決這樁事,最好縮短在今年之内,将他們全數趕出去。”說着皺起了眉頭:“其實,我老早便想帶你去雪山走一走,所以才會取朱雀之羽做了可抗水火又可禦寒的赤羽鲛绡裙。可那些天兵潛藏在暗處着實令人讨厭,不過我已在五年前将魚餌抛出,聽聞天帝已快按奈不住了。”
我疑惑了:“扶青哥哥,你急于解決這樁事,究竟是因為天兵令人讨厭呢還是因為想帶我去雪山走一走呢?”
扶青哼一聲道:“一直想帶你去雪山走一走,可因為天兵的緣故總不能如願,所以我才說他們潛藏在暗處令人讨厭。”說罷,他反問我一句:“這矛盾嗎?”
我依着他道:“不矛盾,不矛盾。”思前想後,還是忍不住像老媽子一樣叮囑幾句:“天帝遠在九重仙界竟能讓他的兵将駐紮進來,還成了魔界棘手的難題,定然是你大意了啊。吃一塹長一智,往後要吸取教訓,可莫再犯同樣的錯誤了哦。”
他忽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手指節發力,捏着我道:“說來還得感謝那個女人,要不是我像瘋子一樣四處找她,魔界豈會被仙界抓住機會趁虛而入?”
“…………”
說話就說話,兇什麼嘛。
陡然間,一扇房門大開,妘妁從裡頭跑了出來:“你熏爐裡怎麼燃了連翹花啊,我自小對這花過敏,一聞就……就……”
随後,她連打了三個噴嚏。
扶青怕妘妁冒冒失失撞上來,便拂袖豎起一層結界,厲目道:“放肆!”
芍漪急急追到她跟前,壓着妘妁跪下來,向扶青一拜:“啟禀主上,院子裡缺幾盆送春蘭,這丫頭是奴婢喊來幫忙的。原想着請她入房中歇一歇,并燃了連翹花香薰安神,誰知她聞不得這味道。一切都是奴婢的過失,望主上恕罪。”
扶青蹙着眉道:“孤把暮暮交給你,是出于對你的信任,更是為了讓你好好照顧她。若孤不曾過來,由得這丫頭在碧滢小築裡沖撞,将暮暮傷出個好歹你才是真的有罪。”
芍漪緊緊埋在地上:“奴婢知罪!”
妘妁是我擅自帶回來的,卻反連累了芍漪挨罵,心中頓覺愧疚不已:“是我聽說送春蘭香氣濃郁彌久不散,便讓芍漪搬幾盆新鮮的來,好學着縫一個香囊。”
扶青總算把目光移回我身上:“你縫香囊做什麼?”
鬼知道我縫香囊做什麼,這不是随口胡謅,應付應付嗎?
我想随口答一句,又怕太過敷衍被他看出端倪,便經一番斟酌後故作羞澀地道:“我如今學着玩,若以後碰見心儀的公子,也好有個拿得出手的定情信物啊。”
扶青陰陽怪氣地道:“你既這麼閑,那先給我縫一個吧,五日的時間夠不夠啊?”
我表情扭曲了:“其實也不是很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