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間,芍漪講了個笑話,說流婳仿着美人學步的典故,咬牙跌了幾十跤硬生生把自己跌出嬌豔婀娜的姿态。可當她跑去霍相君面前,重複那練習了無數遍的動作時,他卻使一記法術将她隔空提了起來,直至流婳整好妝發他都紮了根似的寸步未挪。
本以為霍相君不說‘遠遠’二字尚且離得遠些,說了‘遠遠’二字自然離得更遠,卻不想這突來的一陣風,生生驚了我一跳:“碧滢小築束上結界,我以後再找你就不方便了,若有急事便去聽風閣附近的掌夢亭放一隻風筝,那個方向正對百笙軒,即使我沒看到聽書也會看到的。”
我喉間一哽:“等解決妘妁的事情,我便不會再麻煩你了,也不會再有所謂的以後了。”
說完踏上清冷的石階,跨門檻時一頓,添了兩個字:“謝謝。”
我沒回頭,反正他隐着身,即使回頭也看不見。芍漪備下四菜一湯,吃罷飯再抄兩遍弟子規,從蟬鳴陣陣等到阒寂無聲扶青竟都沒來。
細算時辰,莫說去阙宮禀報,一來一回吃頓飯都夠了。我有些負氣,索性翻身上床,拉過被褥蒙頭睡了一會兒。睡夢裡,有人将我壓着,感覺尤其的真實。
原以為是場夢,可當我惺忪醒來時,果真有個人半坐半伏在床邊,淺閉着一雙鳳眸枕在我身上睡得沉穩香甜。
我挑開青紗帳,見天色将亮未亮,透過小窗隐隐還能看到一兩顆星星。
我朝扶青肩膀上敲了兩碇子,直至他皺着眉頭睜開眼睛,卻還慵慵伏在我身上,人醒了魂卻睡着。
我扭頭瞥向窗外搖曳的枝影:“我又不是肉墊子,你趴這兒幹嘛,怪沉的。”
扶青雙眼渙散看上去沒什麼神采,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傻了,足足過了好一會兒,才喑喑啞啞地道:“對不起。”
我以為他說自己來晚了所以對不起,悶悶打一記呵欠,困倦道:“沒關系,我知道你忙,原也不必跑這一趟。”
扶青肩膀在發抖,左右手各拽着被褥一角,空洞的眸子如深淵一樣暗不見底:“在阙宮的時候,你說昨日見一對男女行蹤鬼祟,懷疑他們是天兵所以偷偷跟了上去。沒曾想,竟是兩個戲水鴛鴦,在假山洞裡做羞羞的事情。我若及時提醒,讓你離鬼祟的人遠些,或許昨日就不會出事了。”
我枕在榻上倒望着半隐半透的青紗幔帳:“你是責怪自己沒有提醒我嗎?”
他臉色蒼白,看上去有些憔悴,倒像自己才是被險些被殺的那個一樣:“都是我不好,若我與你同去,那些人怎敢打你的主意……”
我幽幽把玩着手指:“師父天沒黑就去阙宮了,她還說你知道以後會趕過來呢,可我等得睡着了睡醒了再睡着了再睡醒了你都沒有來。”
扶青一滞。
我揉了揉眼睛又道:“雖然我跟師父說,上趕着求人家哄是件很矯情的事,可當我以為你會來而你卻一直不來的時候,即使再怎麼理智心裡也還是會忍不住覺得難過。但是,我知道你很忙,若被什麼事情絆住了來得晚些也理所應當。”
扶青一言不發,我頓了頓,問他:“我是不是很矯情啊?”
他立時眼神一軟,噙着無比溫柔的聲,指尖穿過頭發在我耳畔撥了一下又一下:“我在末陽殿,回阙宮時已經很晚了,見柏無暇等着一問才知你出了事……”
他眼睛裡倒映着兩個我,說話間哽了一哽,聲音愈發溫軟:“我來的時候你已經睡着了,怕吵着你休息,便沒喊你。”
适才我确有些負氣,因為柏無暇去了那麼久,扶青既沒來也沒派人知會一聲。可現在,瞧他恹恹提不起精神的樣子,任我再如何負氣也惱不起來了。他甚至責怪自己沒有及時提醒我,卻不知什麼戲水鴛鴦什麼發簪,統統都是我編出來騙他的。
我懷揣一顆歉疚的心在他背脊上拍了拍:“天就快亮了,等下還得去議事,要不你先在我這睡一會兒吧?”
扶青手指尖顫了一下:“可以嗎?”
我撐坐起來,掀開被子踩下地,将整張床都讓給他:“我不困了,被窩還是暖的,趁時間還早你快歇一歇吧。”
頃刻間,他眼神一黯,表情頗有些失意:“我歇了,你幹什麼?”
我指向書案,那上頭散亂着幾張紙,是我昨晚抄好的兩遍弟子規:“抄弟子規呗,以我的速度抄一千遍,恐怕等上一年半載都抄不完。”
我忽然靈光一閃,低眉擺出委屈的樣子,拈住他袖角輕輕扯了扯:“扶青哥哥,能不能看在我受驚的份上,将一千遍弟子規改成五百遍啊?”
他反問:“你怎不讓我直接免了啊?”
我學話本裡那些朝臣們獻媚逢迎的樣子,彎着膝蓋撲身下去,緊摟住他一條腿,先發制人道:“謝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