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青狐疑一眼,撫了撫簪上的蝴蝶,目光裡浮現一抹冷色:“此簪觸手生溫乃絕佳上品,可我不記得給過你,打哪兒來的啊?”
不容我反應,扶青踱步到陽光下,像撥弄珠簾一樣撥弄那串彩珠:“他果然眼光不錯。”
讨清虛鏡時,為把故事編得更圓滿,我将簪子一并裹進了謊言裡。既已戳穿戲水鴛鴦是則假故事,那扶青口中的‘他’不言而喻,隻能是霍相君了。
我登時很沒骨氣地跪下去:“這是霍相君給我的及笄賀禮,我一次也沒戴過,真的!”
扶青單膝蹲下來,在我頭上挑出合适的角度,将那白玉蝴蝶簪一下一下插戴進去:“那今日便戴一次,配着這身衣裳,很合适。”
我小聲一句:“是不是我戴着它你就不生氣了?”
他将我攬進懷裡一下一下拍打着背脊:“女為悅己者容,霍相君既挑了這支簪子,暮暮唯有戴上才不負他一片心意,我為暮暮高興都來不及又怎麼舍得生氣呢?”
我看得十分明白,扶青哪裡是不生氣,他分明已經動了大氣。我把故事編得那樣繪聲繪色,什麼野鴛鴦什麼假山洞,讓他擔心惹他内疚,他自然要生氣。這件事本就是我撒謊隐瞞在先,由他把火發出來也好,若能使他消氣,我戴便是了。
隻是,有些無端之言,需得早早同他說清楚:“扶青哥哥,你别聽那侍女胡言亂語,我跟霍相君絕對沒有任何不清白的事。”
他眼間黯了一瞬:“沒關系,我又不是你相公,你實在沒必要同我解釋這個。”
這不是相公不相公的問題,這是生與死的問題,很有必要!妘妁區區一介醉靈,隻因重華是扶青情敵的緣故,所以才會被遼姜肆無忌憚抓來這裡。連她都免不了受牽連,我若被扶青當作情敵的話,這條小命哪裡還能活得下去?
我恹恹埋在他肩膀上,仰頭看了一眼,就那麼一眼。
目光交彙時,扶青破顔一笑,牽上我徐徐走了出去。門外守着一衆戍衛和侍女,齊刷刷分站兩列,場面可謂隆重。
我被他牽着,每往前走一步,垂擺的彩珠便嗒嗒作響,這聲音簡直像當堂淩遲一樣。
他這會兒看起來興緻極好,一路抓着我的手,一路都在說話。左不過一日三餐噓寒問暖,順便誇一誇簪子好看,再誇一誇我好看。
我實在受不住這詭異的氣氛,便停下來拽一拽他胳膊,盡力壓小了聲音:“扶青哥哥,我有些累了,能不能先回去啊?”
他始終眼裡含笑:“是你說憋悶得難受,所以我特地勻出時間陪你,怎麼這麼快就急着要回去啊?”
身後烏泱泱一衆人,我回頭瞥了一眼,不自在道:“這麼多人跟着怪不自在的,而且今日沒睡午覺,我有些困了。”
他一側,目光投向身後,話裡透露出一絲堅決:“既然不自在,那就慢慢學着自在,說不定以後跟在你身邊的人會更多呢?”
此言一出,衆驚嘩然。
侍女和戍衛整齊劃一跪下來,在這浩浩蕩蕩的長路上,背朝天伏了兩排。
更嘩然的是,他在竟衆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諱地将我攔腰抱起:“困的話就好好眠一眠,等到了地方,我再喊你。”
我懵了:“他們跪下來做什麼?”
扶青看着我道:“沒什麼,他們在跪自己的主子,等以後慢慢的你就習慣了。”
既是跪主子,為何方才出來時不跪,這會兒無緣無故就跪了。若換作平常,我至多道一聲莫名其妙,可想到頭上還插着白玉蝴蝶簪,便忍不住覺得是不是扶青挖了個龍潭虎穴的大坑等着我跳。不覺将他抓緊了些,睫毛微微一顫,私語道:“你讓他們起來吧。”
他埋下來,吐氣在我耳邊,低低緩緩地沉吟道:“你隻要說一聲‘免禮’就是了。”
我咂舌:“可他們跪的是你啊。”
他鳳眼深邃:“你若實在不想這麼多人跟着,就先喊一聲‘免禮’,再喊一聲‘退下’。”
我憋了大半天,嘴巴一抿,支吾道:“免……免禮……退……退下……”
扶青唔一聲,淡淡搖了搖頭,眼中湧着複雜的情緒:“不是這樣,聲要洪亮話要清楚,你壯着膽子再同他們說一次。”
我将他襟前一角攥進拳頭裡,一腔話堵在嗓子眼,勉力蹦出來道:“免禮,退下!”
戍衛和侍女果真徐徐屏退,連芍漪也跟着一并退,我忙又道:“芍漪姐姐你别走!”
芍漪應聲駐在一旁,扶青看了看我,似笑非笑:“從今日起,你還需謹記一點,别動不動将姐姐二字挂在嘴上。”
不知扶青葫蘆裡裝着什麼藥,我心裡七上八下的打鼓,把他衣裳都扯皺了:“扶青哥哥,你放我下來吧,光天化日被别人看到不好。”
陡然間,他掌心一收,将我捏疼了一下:“不是說好了我們彼此親近所以授受可親嗎?”
我遲疑一聲:“可是……”
芍漪曾經說,個人眼中兄弟間走得近些沒什麼大礙,可一旦落到旁人耳朵裡卻是會損傷清譽的。故而授受可親是一回事,但若将這份親近擺到台面上來,叫人衆口一詞傳揚出去那才是大大的不好。
他眉宇間蹙了蹙,當即冰冷着一張臉,強勁的臂力幾乎要把我疼暈了過去:“沒有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