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啊。”
蒼茫暮色映照出他慘白的臉,星若抵上背後那棵古樹,左手掌捧在兩眉間,仰頭幹笑幾聲。
我猜想星若或許在生病,或受了很嚴重的傷,忙湊上去問他:“哪裡疼?”
殘陽餘晖包裹在雲裡像火一樣燒卷着半邊天,草葉尖上聚了幾顆露水珠子,四面八方安靜得可怕,連一絲風也沒有。
過很久,他倚坐下去,胳膊搭在膝蓋上:“你有沒有吃下去以後永遠都不會感覺到疼的藥啊?”
我僵站着不知所措了半刻:“哪裡疼啊,你坐在這别動,我去找蘭姑出來幫忙。”
“暮……”星若頭也不擡地抓住我手腕,一個人悶聲靠坐了很久,才又低啞着喉嚨,輕輕一聲道,“子暮,你别去找人,我在這休息會兒就好了。”
我有些不放心:“可是你……”
他打斷:“我沒事。”
我看了眼碧滢小築外的結界,挨着星若徐徐蹲坐下來,将黃紙包摟進懷裡,擔憂道:“要不你歇會兒,等身子緩過來再回去,也不必幫我送還這玉簪了……”
星若把臉轉過來,眼睛裡透出幾分清寒,掌心擒在我手腕間隐隐用了幾分力:“我幫你。”
我掙了一下:“星……星若?”
半晌,星若松開手,重新勾出一抹笑來:“我幫你。”
我捂緊紙包搖了搖頭:“你不舒服應該早點回去休息,大不了我再想别的辦法,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星若同往常一樣,笑容體貼而又溫柔,從我懷裡拿過紙包将簪子擦淨了揣起來:“一支簪子而已,早一日還晚一日還都不要緊,但我若是不去叫相君公子誤會你與主上有什麼那可怎麼好?”
我眼睜睜看着黃紙和花糕被他扔出去,皺了下眉頭,驚詫道:“這是我用來掩人耳目的……”
星若撐起額角歪看着我,聲如細水溫而有禮,眼底一片深邃:“掩人耳目,掩誰的耳目,掩主上的耳目?”
我把黃紙攤在手裡,撥去草屑和松散的灰土,再将花糕點心一塊一塊裝回去:“我隻是擔心萬一百笙軒附近又藏着死士,或碰巧被别人看到這支簪子,再傳到扶青哥哥耳朵裡,他又要變得……”
星若一頓:“變得怎樣?”
有時我總莫名覺得,扶青看起來像一個病人,一個精神偏執到極端的病人。
我不敢在人前這般形容他,埋頭嗫嚅了一陣,幾分怅然道:“我不想在霍相君面前和扶青哥哥太親近,太親近的話霍相君會吃醋,他一吃醋我就得解釋,這樣實在太累了。”
星若唇顫了顫:“你很怕霍相君吃醋?”
我仰着身子往樹幹上一靠:“倒也談不上怕,隻是有些心虛而已,适才做夢我還夢見他了。霍相君在夢裡質問我和扶青哥哥是什麼關系,那态度像我紅杏出牆了似的,一下就把我給驚醒了。不對,這比喻不合适。紅杏進牆?好像也不合适……”
他低低一聲:“你别說了。”
我騰出一隻手貼在他額頭上摸了一把:“星若,你是不是生病了,若生病的話就早些回去休……”
樹梢枝頭一片枯黃的葉子像浮塵一樣随波逐流,他忽然身子一歪栽了過來,我急急把手撐在地上,花糕翻進草堆裡,摔得一塌糊塗。
我吓變了腔調:“星若!星若!”
芍漪聞聲從裡頭出來,先是揉了揉眼睛,繼而大吼道:“你們兩個幹什麼呢!”
她将星若推開又将我從地上拉起來拽向門口,檢查好幾遍衣領子有沒有亂,一臉恨鐵不成鋼地道:“你跑出來幹什麼,我不是說過要同男子保持距離嗎,适才那景象萬一被别人看到了可怎麼辦啊!”
蘭姑小步跨過門檻:“怎麼回事?”
芍漪咬牙切齒:“氣死我了,她一個人跑出來,還險些被登徒子給占便宜!”
蘭姑當即化出一柄三尺青鋒長劍,細長的蛾眉擰成一道川字,朝我身後掃望一眼:“哪有登徒子?”
芍漪回身擡手一指,除了草堆裡散落着花糕以外,霞光籠罩的古樹下竟連個人影也沒有:“算那淫賊跑得快!”
我小聲解釋:“他不是淫賊……”
芍漪手捏成拳頭氣哼哼道:“不是淫賊壓着你作甚,不是淫賊為何一見我就跑,他分明趁這暮色蒼茫圖謀不軌罷!”
蘭姑慢悠悠隐去那柄劍:“他速度很快,才這麼會兒功夫,竟連一絲氣息都沒有了,想來法力和修為絕不在我之下。既能有如此本事,倒還不至于做登徒子,此人多半是子暮的朋友吧?”
我忙不疊點了點頭:“我想分些糕點給他吃,可他好像生病了,一時沒坐穩……”
芍漪繞着那棵樹察看一周,狐疑瞟過來一眼,沒好氣地道:“生病都能跑這麼快,你哪認識的朋友,還挺厲害……”沒說完,她忽然一頓,臉色似乎不大好:“你剛才叫那個人什麼?星什麼?”
我答她:“星若。”
“星若……”芍漪遲疑一陣,“他便是你先前提到素日愛在水塘邊枕覺的那個小哥哥星若?!”
我點了點頭。
刹那間,芍漪目瞪口呆,急急短短地呼了口氣,像被人從身後敲一悶棍似的:“我剛才是不是推了他?”
我繼續點頭:“何止啊,你不但推了他,還罵他登徒子淫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