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人靜,庭中幾聲蟬鳴,風裡夾雜着樹枝嘩嘩的動靜,眼見窗外殘影搖曳我便忍不住開始想念小咕咕了。芍漪看我托着下颌一臉沉默,慫巴巴伸出一隻手,拽着袖角道:“你在生氣嗎?”
我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芍漪一步一步膝行過來,擡手擦把眼淚,抽噎一聲:“我知道女兒心事輕易洩露不得,可主上疑心重又諸多盤問,我怕走漏醉靈的蹤迹,又不敢避而不答,我沒辦法啊……”
我食指尖劃拉着地闆:“沒生氣。”再一頓:“什麼女兒心事?”
芍漪鄭重道:“還能有什麼,不就是你思慕相君公子的事嗎,相君公子俊美無濤氣宇軒昂思慕他也沒什麼奇怪的。隻是,你思慕相君公子,恐怕流婳不會輕易罷休,要不然還是考慮考慮換個人吧?”
“…………”
芍漪艱難咬了咬牙,分明不想說卻又不得不說,燭火明晃晃映照着她遲疑不決的臉:“相君公子雖好,可殺母之仇擺在那,你喜歡他隻怕有悖孝道。”
“…………”
芍漪喉嚨裡一哽,将左手小指團入右手掌中,掰着掰着生生掰出了兩行清淚:“或許,隻要擡眼看看,你會發現魔界不乏比相君公子更值得托付的人。比如……比如……比如……”
我兩手揉捏着太陽,心塞到能堵下一座白庭山,眼瞅她‘比如’半天實在聽不下去了:“比如什麼啊比如,誰跟你說我思慕霍相君的,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思慕霍相君了?”
哭聲戛然一頓,芍漪眨巴眨巴眼睛,與我四目相對的沉默了十個數不止:“不是你自己說的嗎?”
芍漪說話一臉認真,全然沒有開玩笑的樣子,這語氣瞬即讓我心塞得更厲害了:“我什麼時候說了?”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五天……”芍漪一根一根掰着指頭,“五天前那晚,就是你睡過頭被拖去萦夢之境,晚上又熬夜泡了一宿花瓣澡的那晚。我玩笑說,再不出來的話,主上遲早把你從澡盆裡撈出來。你說若是那樣就喊非禮,到時相君公子與主上打起來,打到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場面定然十分精彩。我還問過你,這同相君公子有什麼關系,你隻回我一句‘秘密’可不就是思慕相君公子卻害羞不肯說嗎?”
我兩眼一直定在那,被她這番理論震得啞口無言,片刻後抽搐着嘴角啪啪鼓了兩掌:“是吾之過矣,素日裡就不該拖着你看話本,否則你腦補的功力怎會如此強盛?”
芍漪懵了一懵:“什麼意思?”
我嚴肅道:“無論什麼意思,都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不能替娘親報仇是實力使然這沒辦法,但若對他動男女之情的話那我成什麼人了?”
芍漪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可當時你分明跟我說,恩怨糾葛實非你能控制的,感情與仇恨是兩碼事你尊重他。”
“…………”
我恨霍相君與扶青愛霍相君實實在在是不相幹的兩碼事,我不過是個從人界來的小丫頭片子罷了,難道還能幹涉魔君對誰動心思不成?即使看在他當爹當娘照顧我五年的份上,我尊重他對霍相君的斷袖之情,那也是理所應當。隻不過,這斷袖之情,我要怎麼跟她解釋?
安靜半晌,芍漪急得不行,把住我胳膊晃來晃去:“你對相君公子當真全無傾慕之意嗎?”
我真沒想到有朝一日竟要與人解釋這種問題:“芍漪姐姐,你話本看多了吧,我一不作死二不自虐,為何要傾慕自己的仇人呢?”
芍漪聽完長長地松了口氣,像有一塊悍石落地,頓然間擺手道:“說的是啊,我也這麼認為呢,無論子暮喜歡誰都不可能喜歡相君公子啊。那些坊間話本為能夠賣出去少不得落入恩怨糾葛的俗套,譬如兩個身負世仇的男女相愛相殺,時而水火不容時而意惹情牽,婆婆媽媽的,何必呢?”
我沒心思聽她說話。
若是扶青自己亂想,那我白天咬耳朵的行徑,大抵可打消掉他七八分疑慮。可芍漪會錯意在前,誤導扶青吃醋生氣在後,這場芥蒂必然不會那麼容易釋懷。本還以為,扶青至少能信我六分,眼下看來他能信我五分就已經很好了。加之今晚,若那兩個戍衛真去阙宮告狀的話,無疑是讓扶青對我本就不多的信任雪上加霜。
‘秦子暮,你把我當什麼,我在你眼裡到底算什麼!’
恍然間,我吓得一抖,着急忙慌從地上爬起來:“我得趕緊跟扶青哥哥解釋清楚。”
芍漪愣住,急匆匆追上來,帶起的風晃了下燭火,突然一嗓門險些把我震成聾子:“不行你不能去!”
一陣好大的耳鳴,我晃了晃腦袋問她為什麼,芍漪這才壓住嗓門悄悄解釋起來:“主上嚴令過,他問我的那些話,一個字都不許向你提及。眼下這麼沖過去解釋,主上必定猜出是我洩露于你,到那時我恐怕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聽不明白這個邏輯:“既然如此的話,扶青哥哥不許你說,為何今日你卻要告訴我呢?”
她一默,埋頭想了想,語重心長地說道:“我隻是讓你有個底,人要有底線才會有分寸,有分寸才不至因冒失而惹禍。”
詫然間,我皺起眉頭,狐疑看了她一眼:“我哪日不冒失,從前也沒見你說這些,怎麼今日倒像話裡有話似的。”
芍漪悶悶猶豫好一會兒:“還不是你和那個星若一點距離也沒有,别傻乎乎的什麼話都往外說,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這一日發生了太多事,我本就提不起精神,現在更不高興了:“你别這麼說,我認識星若五年了,他一直對我很好更未害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