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月明星稀的一夜,此刻卻疾風驟雨,雷電交加。我哆哆嗦嗦蜷在床尾連大氣也不敢出,喉嚨裡滾了一滾,帶着哭腔道:“你再不走我可要喊人了!”
黑影紋絲不動。
忽然間,門闆被風破開,又是一道雷電打下來,我好像看到了镂空霜花銀冠:“是扶青哥哥嗎?”
黑影依舊紋絲不動。
适才我睡得迷迷糊糊加之又受了驚吓,一時忘記碧滢小築罩着結界,這時辰總不會是老古闆,便踩上鞋摸黑過去,走到黑影跟前,輕喚一聲:“扶青哥哥?”
他喉嚨裡發着低啞的顫聲:“對不起,我不該一直趕你走,我怕像從前那樣傷到你,我已經很努力在克制自己了。”
我覺着不對勁,急忙四處翻找火折子,剛剛回來時燃燈的火折子不知丢哪兒去了。好容易翻出來,再頂着風将門闆合上,等屋子亮堂些才發現他全身都濕透了。不但臉上粘着幾根頭發絲,連身上也挂滿了水珠,一張臉慘白如紙,像死了一樣。
我被吓得半天說不出話,扶青眼神空洞無波,語氣格外平靜:“我把床弄髒了睡不着。”
我拉着他坐下,随手從衣櫃裡扯出件幹衣裳,手忙腳亂想要将他頭發上的水珠擦一擦:“你怎麼把自己淋成這樣了?”
扶青失魂落魄地笑了笑:“方才你離開後,映月樓便派人來過,說紫虞又有些不大妥當,怕是銷魂散發作的前兆所以想請我過去瞧瞧。哼,我才不去呢,紫虞病弱千把年了,哪能一有個不适就是銷魂散發作啊?即使真的發作,她一直靠補品将養着,病了就吃人參鹿茸靈芝阿膠,我又不是救命良藥去了能頂什麼用?或許,我是毒藥,我去了隻會讓她産生不該産生的念頭。暮暮,我做得對吧,我是真的和她說清楚了。”
原來扶青一直明白,紫虞回回不适請他過去,大半都是為了以此來打動君心,好圓滿自己多年來求而不得的思慕之情。
我挑起一撮頭發裹進衣裳裡輕輕地擦:“你不該跟我說這些。”
扶青這會兒像個孩子一樣埋下腦袋動也不動等着我擦:“不是你說的喜歡一個人可以藏在心底,但不喜歡一個人就必定要明明白白講清楚,否則一旦鬧出誤會既委屈了自己也委屈了别人嗎?”
我邊擦邊道:“這話是讓你不要吊着自己不喜歡的人,若沒那心思便大大方方講清楚,彼此解開心結各尋所愛。可沒有不準你去探病,你不想去也罷了,何必告訴我?”
他苦笑着:“我原也知道你不會在意我去不去。”
我心裡堵着塊大石頭,也不知流婳究竟告狀了沒有,竟險些忍不住想要探一探他的口風:“扶青哥哥……”忙又改口:“你怎麼大晚上在我房間裡站着啊,險些還以為碧滢小築鬧鬼了,平白怪吓人的。”
不行,扶青太精明了,一個不好恐怕又是場遊園警告。
他百無聊賴地把玩着手指:“不是有結界擋着嗎,連人都進不來,何況鬼呢?”
我鼓着腮幫子哼了哼:“誰讓你白天在掌夢亭的時候吓唬人,說要把結界撤下來,讓厲鬼收拾我。”
扶青無精打采道:“我适才進來的時候把戍衛都撤回阙宮了,從明日起碧滢小築恢複正常出入,這樣總不是拿你當寵物吧?”
我動作一僵:“真的嗎?!”
扶青意味深長地說了句:“關的住人關不住心。”
說完,他頓了頓,幽幽盯住那盞火苗星子:“明日我也讓蘭姑重新回琉宮去,你先前說想要幾個侍女,等文沭逐一挑選後,立刻便送過來。”
我搖搖頭:“還是算了吧。”
恍惚間,他遲疑一陣,聽起來聲淡淡的:“為何算了?”
我一聲淺歎:“百笙軒行雲居映月樓相繼查出死士,可他們都不肯承認和自己有關,也不知是暗中着了誰的道,若非司徒星一人獨住,恐怕也不能幸免。人越少越安全,好在碧滢小築不大,有芍漪姐姐打理就夠了,她若忙不過來我便時時幫襯,總強過混進不知對誰忠心的死士。”
他笑笑:“你還真是謹慎。”
有顆水珠落到他眼角邊,我拿衣裳揩了下,扶青忽然道:“這衣裳怎麼有股香味兒?”
揩完眼睛,我裹住他頭發,慢慢地一邊捋一邊擦:“我早穿過不知多少回了,打綠熒蝶那晚便是這件,當時你沒說有香味兒啊?”
他沉吟道:“或許是錯覺吧。”
我小聲問他:“扶青哥哥,既然我可自由出入了,那要什麼時候才能随師父修行啊?”
他面色沉靜如水:“為何老先生這幾天沒來碧滢小築,還不是因為前日昏倒的事,我怕你身子沒好全。書本課業尚且如此,至于練功修行,再等等吧。”
我嘟囔道:“可是我想跟着師父學本事。”
扶青微微側目:“時日還長,修行不急這一時半刻,你現在把身子養好比什麼都強。”
頭發已不淌水了,我繞到前面給他擦臉,扶青整個人憔悴得連一絲血色也沒有。一道閃電照進來,繼而伴着轟鳴的雷聲,水珠沿鎖骨一滴一滴淌入他襟口:“你再這樣打雷下雨恐怕今晚沒幾個人睡得着覺。”
扶青死死盯住我手裡的衣裳一句話也不說。
燭火下,我捧着他的臉,悉心将每一寸水珠擦幹淨:“等會兒我去廚房燒幾鍋洗澡水,不過這裡沒有衣服可以換,你自己把身上的烘幹,暫且将就一下吧。”
衣帶緩緩掃過鼻尖,他眯了眯眼睛,哽一嗓子:“你拿什麼給我擦?”
我覺得他在明知故問:“我自己的衣裳啊。”
然後。
我眼睜睜看扶青把手伸進衣裳裡,食指勾出一件繡着石榴花的,月白色雲錦肚兜,老子的肚兜。
‘這衣裳怎麼有股香味兒?’
‘或許是錯覺吧。’
…………
扶青手裡挂着那件單薄的肚兜眼睛都看直了,我羞得滿臉通紅一把抓扯過去,急匆匆塞進被窩裡,嘴巴打着顫,慌忙道:“你聽我解釋,這隻是一場誤會,可能剛才拿衣裳的時候沒留意不小心夾帶出來了……”
扶青淡淡哦一聲:“我也沒說你蓄意勾引啊。”
勾引?我勾引誰?勾引他這斷袖?!
我被哽得說不出話來,想着他心情不好,長舒一口氣,開門道:“我去廚房燒洗澡水給你泡一泡。”
他從背後把門關上,并用結界罩住這間屋子,埋在我耳邊輕輕淡淡地說道:“别忙,我有話跟你說,把蘭姑和芍漪驚動了反而不方便。”
我有些心虛:“說……說什麼啊?”
扶青變出一壺酒和兩盞杯,坐下來各自添滿,平心靜氣道:“要不要嘗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