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聲滾雷砸下來。
我坐到他身邊,将另一隻杯子推回去,心裡像打着鑼鼓七上八下的:“不用了,還是你喝吧,總得有個清醒的人啊。”
扶青将兩杯酒各自飲盡:“有沒有聽過梁祝的故事?”
我點點頭:“聽過。”
他沉聲笑了笑:“給我講講吧。”
扶青有話要說便是坐在這兒聽我講梁祝?
他飲着酒,門外雷鳴風吼,我雖覺莫名其妙但還是照做了。漆黑的燭影刻在牆上,我埋下頭舔舔唇,慢聲細語道:“某祝姓員外膝下有一女名祝英台,此女聰穎美麗一心向學,卻苦于找不到老師。便在征得父親同意之後,女扮男裝前往萬松書院求學,并與同往書院的梁山伯一見如故。二人苦學三載,感情甚笃形影不離,祝英台更是在冥冥中對梁山伯情根深種芳心暗許。因祝父思女,祝英台倉促回鄉,臨走前贈予梁山伯一信物,并謊稱家中有位妹妹品貌與己酷似願替二人做媒。豈料祝英台被父親許配給了太守之子馬文才,梁山伯性情憨直無權無勢,他既說服不了祝員外,也鬥不過馬文才。因此,沒過多久,梁山伯抑郁成疾,很快便撒手人寰了。祝英台被迫出嫁時,花轎經過梁山伯的墳墓,突然一陣狂風大作擋住了迎親隊伍。祝英台下轎祭拜,墳墓卻驟然塌裂開來,祝英台投入墳中與梁山伯化作蝴蝶雙雙遠去了。”
到這兒,故事講完了,扶青已飲下半壺,一抹哀傷從眼底流過:“我想知道暮暮如何看待馬文才?”
我歪着腦袋想了想:“馬文才有權有勢,可祝英台根本不愛他,一味強求是不會有結果的。”
扶青捏住酒杯摩挲半刻:“若你是祝英台,卻并沒與梁山伯化蝶,而是真真切切嫁給了馬文才,不知那時你又會如何看待馬文才呢?”
我想也不想:“馬文才貴為太守之子,而祝英台的父親隻是員外,他若退婚自然沒人敢說三道四,不退婚雖合乎法理卻逼死了梁山伯。若我是祝英台,即便被迫嫁給了他,終其一生也不會愛上他,甚至不會為他生下一男半女。他休妻也好,納妾養外室也罷,都與我沒有任何關系,從此青燈木魚了卻殘生罷。”
扶青嘴唇顫抖:“若馬文才真的很愛祝英台呢?”
我合上眼,掌心托住臉頰,手指尖輕輕點了點:“隻要梁山伯活着,也許将來我會漸漸忘記他,全心全意相夫教子不再執着于往事。若是梁山伯死了,他便成為我心底的烙印,馬文才永遠都不會有一席之地。需知愛是成全而非占有,強扭的瓜不甜,何苦來呢?”
屋檐下雨水嗒嗒作響,扶青飲盡那杯酒,一臉的深幽:“這麼說梁山伯必須活着?”
我側過眸子望着他笑了笑:“扶青哥哥沒聽過一句話嗎,活人永遠鬥不過死人,失去的才最美好。”
扶青悶聲道:“受教了。”
說罷添了杯酒遞來我嘴邊:“我喂暮暮喝一杯吧,隻當嘗個新鮮,不會醉的。”
杯子涼涼的抵在唇瓣上,氣味有些刺鼻,我遲疑道:“扶青哥哥,這是什麼酒啊,聞起來似乎與當初在芳草鎮喝的不大一樣诶。”
他笑了笑,端着杯子一傾,涓涓細流灌過喉嚨,把我嗆得眼睛裡直冒淚花:“辣……辣……”
驚雷轟頂,雨勢越下越大,扶青捏住那盞空杯,鳳眼深幽瞳孔漆黑如墨:“這不是果酒是烈酒,喝太多容易醉,飲一杯卻不打緊。适才暮暮講故事我喝酒,既然現在暮暮喝了酒,那我也講一個故事。”
我有些不放心:“你把衣服烘幹了再講故事吧,要不去床上偎着,以免着涼。”
他對着燈火兀自說起了一個故事:
“不記得多少年前,天下分作兩派勢力,一派九重樓一派北雪閣,九重樓受民愛戴北雪閣則被視作奸邪。九重樓門下生活着一對師姐弟,師姐玄英和師弟淨練,彼此形影不離,感情甚笃。忽一日,他二人發生嫌隙,淨練便瞞着玄英偷跑出來,誤闖了北雪閣女閣主丹朱的行邸。丹朱愛上淨練卻并沒告訴他自己的身份,而是日夜朝夕作伴,奉以真心。可淨練始終無法對玄英忘情,終于在得知丹朱身份的那一刻,他離開了。”
“丹朱雖然舍不得,卻還是忍痛放他走,因為丹朱明白愛一個人就要給他尊重和自由。離開行邸後,苦于與玄英的嫌隙,淨練并沒有回去而是選擇孤身在外遊蕩。丹朱不放心,便一路暗中緊随,白天摘了山楂果放到顯眼的地方,晚上偷偷趕走那些蛇蟲鼠蟻讓他能睡個好覺。有一天,淨練遇到危險,丹朱隻得現身相救。多日裡跋山涉水風餐露宿,淨練抱着丹朱委屈地哭了起來,并且告訴丹朱從此再也不會亂跑了。那是丹朱最幸福的一段時光,她向淨練提出成親,淨練答應了。”
“可在成婚前一日,丹朱發現自己身中劇毒,就連一雙眼睛也因此看不見了。丹朱不知道該怎麼辦,當九重樓的兵包圍行邸時,她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淨練受到傷害。丹朱眼前一片漆黑隻能一邊把淨練護在身後,一邊擦去吐也吐不完的血,說:你們要殺的是我,讓他走……讓他走……”
“真是深情的北雪閣閣主,說完這些所有人都在嘲笑她,丹朱到現在才明白原來自己中毒根本就是淨練造成的。淨練從未愛過她,他之所以留在丹朱身邊,是因為玄英生病了病得很嚴重,他覺得這一切是丹朱造成的所以要用丹朱的命換玄英的命。”
我問他:“丹朱死了嗎?”
扶青臉上一黯:“活得像個行屍走肉。”
我又問他:“那玄英生病究竟是不是丹朱造成的?”
他搖頭,輕輕捧住額角,嘴邊勾起一絲苦澀的笑:“當然不是,可淨練什麼都不肯說,丹朱連知情和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我聽得五味雜陳:“那後來呢?”
扶青托住我的一縷頭發:“後來援兵趕到,丹朱僥幸活了下來,卻從此不再相信任何人。她并非不明白愛是尊重和成全的道理,所以她允許淨練自由出入行邸,可她給淨練的自由和尊重,到最後卻成了一把刀,一把誅心好刀。”
我不禁咬牙切齒:“淨練看似對玄英深情,可這種深情卻是以别人的癡心作代價,丹朱憑什麼要為了淨練對另一個女子的感情承擔如此後果!”
扶青添了杯酒端在燭火下:“若将故事裡的三個人性别調換,玄英和丹朱是男子,淨練是女子呢?”
我斬釘截鐵道:“即使如此,淨練也對不起丹朱,總不能因為性别颠倒便連對錯也跟着颠倒吧?不過,淨練是女子的話,會抱着丹朱哭哭啼啼就不奇怪了。”
扶青拿穩那杯酒卻不喝,隻對着燭火意味深長地一笑,他這樣我仿佛一瞬間明白了什麼。
九重樓代指九重仙界,北雪閣代指北海雪境也就是魔界,北雪閣閣主丹朱代指紅紅也就是他自己。淨為幹淨之意,練是白娟的意思,幹淨潔白如絲綢代指清秋。原來扶青在講自己的故事,因怕我不能切身領會,所以調換了性别。至于玄英,我不敢問他是誰,但我大緻猜到扶青今夜消沉多半不是因為打仗而是因為想起了清秋和這位“玄英”的緣故。
扶青把那杯酒遞來我面前:“如果馬文才給過祝英台自由,可祝英台欺騙了馬文才,你說梁祝還可憐嗎?”
我忙擺手:“不喝了不喝了,我從來沒喝過酒,一下喝多了會醉的。”
扶青眯着眼睛笑吟吟道:“酒後吐真言啊,我不過想聽一句實話,暮暮如何看待這樣的馬文才呢?”
沒辦法,我屏足一口氣,皺着眉頭喝完那杯酒,捂住口鼻連連猛嗆了好半天:“淨練不是祝英台,丹朱也不是馬文才,那玄英更不見得是梁山伯!”
扶青伸手捏住我下颌,指腹輕輕摩了摩,不動聲色道:“如果丹朱像馬文才強娶祝英台那樣把淨練困在自己身邊,不再給她自由選擇的權利,暮暮又當如何看待呢?”
我想了一想忍不住道:“我隻心疼丹朱,淨練固然應該付出代價,可困住别人也等于困住自己,這種報複方式丹朱是不會快樂的。”
何況清秋早已經形神俱滅,試問連魂魄都不剩的人,扶青如何能困得住呢?至多像今晚這樣自己一個人獨嘗苦果罷了。
扶青站起來,埋着身子碰在我額頭上,将剛才那個問題原封不動又說了一遍:“如果丹朱像馬文才強娶祝英台那樣把淨練困在自己身邊,不再給她自由選擇的權利,暮暮又當如何看待呢?”
我忽然心跳得厲害:“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既然淨練親手把愛變成了恨,那麼無論丹朱做什麼都是她應該承受的。”
扶青閉目片刻:“你錯了,丹朱不恨她,丹朱依然愛着她,隻是如今的丹朱不想再給她自由了。”
我怯生生地點頭:“那……那就不要給她自由了。”
扶青一隻手捧住後腦勺,緩緩湊攏我耳邊,沉吟着道:“這可是你說的。”
他在耳邊蹭了蹭,呼吸逐漸變得急喘、灼熱,從眉心吻過臉頰留下溫熱的濕痕,忽然含住我嘴唇緊緊壓迫上來,舌尖滑進口中瘋狂汲取着每一寸角落。唔唔……好重的酒氣,他想幹什麼,他瘋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