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搖頭,細回憶了半晌,隻感到莫名的驚惶:“可昨晚我分明關好門窗也放下簾帳了,那些蟲子是怎麼進來的,又是怎麼出去的?”
芍漪又開始揪扯袖口:“魔界的蟲子自然和人界不一樣,興許修煉個千兒八百年,有了道行能穿牆?”
下意識間,我忙扯開襟口,粗略看了看衣裳裡頭,見蔽體之處完好無損竟生出如釋重負的感覺來:“好歹也是千兒八百年的道行,既能穿牆又能穿青紗帳,卻穿不過一床被褥?芍漪你瞧,我隻脖子上有,可衣服裡頭卻沒有,這是個什麼奇怪的道理?”
芍漪暗嘟囔一聲:“說明他理智尚存沒動你身子。”
她聲小,可距離太近,被我一字不漏地聽了個真切:“理智尚存是什麼意思?”
芍漪一個字一個字無比艱難地往外蹦:“昨晚不是下了雨嗎,蟲子借你這頂屋檐避雨,往脖子上咬一口是本能所緻,身上沒事是它良心未泯理智尚存。對,沒錯,就是這樣!”蹦完這些話,她臉上堆滿驕傲,俨然自己機智過人的樣子。
我狐疑看了她一眼:“我怎麼覺得你在騙我?”
芍漪信誓旦旦道:“可昨晚下雨是事實,若非蟲子穿牆躲雨的話,那便是你沒把門窗沒關嚴實,否則還能找出比這更合理的解釋嗎?”
恍惚間,我有些害怕,不覺豎起一身雞皮疙瘩,摟住她胳膊疑神疑鬼了起來:“興許不是蟲子呢,會不會混進了别的東西,譬如一隻厲鬼夜裡潛進來吸我的元氣?”
芍漪幹噎一嗓子:“你瞧你,越說越上頭,碧滢小築何時鬧過鬼了?”
我臉上逼出冷汗,惴惴不安地揩了一把,喉嚨裡像堵着什麼說也說不出來:“芍漪姐姐,今晚咱倆睡吧,我一個人總覺得害怕。”
“我也怕啊……”芍漪幽幽将我撥了出去,說完這句轉身要走,并回頭叮囑道,“既睡醒了便快些起來吧,我去廚房熬海鮮粥,你等下多吃點兒,養養……呃,養養元氣。”
我捂着脖子上的瘀斑輕輕喚了她一聲:“芍漪姐姐……”
她駐在門口:“還有什麼事嗎?”
我靜靜思索着:“你曾說,不止司徒星,我對魔界上下任何一個男子都應保持适當距離。但扶青哥哥卻說世間男女皆需遵守禮法鴻溝唯親近之人例外,我和他是最親近的人,所以授受可親。娘親過身許多年了,有些事我也不能去問别人,芍漪姐姐你和扶青哥哥究竟誰說得對我應該聽誰的啊?”
芍漪愣了一瞬:“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搖搖頭,說不出為什麼,總覺睡了一覺醒來心裡便堵得慌:“我也不知道,許是因為長大了吧,當年秦子玥便是在這個年紀嫁去國相府的,縱然扶青哥哥拿我當小孩但我和他是不是不應該表現得太親近啊?人界的規矩是,女子出嫁前絕不能與男子有接觸,那說法似乎叫……叫非禮勿言非禮勿聽非禮勿視非禮勿動?”
芍漪蓦然片刻:“我可從沒說過讓你和主上保持距離,别人是别人主上是主上,主上說的和我說的,其實并不沖突。”
我一下皺緊眉頭:“扶青哥哥和别的男子有什麼不一樣嗎?”
門外麗日當空的好天氣,陽光照在她臉上,施施然道:“主上是君,自然和别人不一樣,即使在凡間也斷沒有君王與别人一樣的道理啊。”
說完逃也似地走了。
我更衣洗漱拾掇了一番,對着妝鏡圍上那條長素巾子,芍漪回來時手裡端着海鮮粥将将跨過門檻:“收拾這麼妥當你要出去嗎?”
“關了好些天我想出去走走。”
去聽風閣走走。
我不好奇扶青究竟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雖然芍漪口口聲聲說他不曾來過,但我笃定昨晚絕不是在做夢。我甚至記得自己險些沉不住氣,竟想要從他那兒打探消息,但好在改口還算及時。不知流婳是否跟蹤過我和霍相君,既探不得扶青也探不得流婳,便隻能受累去趟聽風閣,找一找我那位兄弟,司徒星了。
天朗氣清花紅柳綠,司徒星正倒挂牆頭看話本,嘴裡還啃着半根黃澄澄的大苞米,見了我遠遠便跳下來扯開嗓子吆喝一聲:“喲,稀客呀,剛解禁就串門兒?”
我雙手背後悠悠哉哉過去:“你怎麼知道我解禁了?”
司徒星展了個懶腰,默默啃兩口苞米,手一擺豪爽道:“今早主上派人去碧滢小築傳令我看到了。”
我悠悠瞥了他一眼心底釀出幾分疑惑:“本來還打算恭候你,結果你在這兒倒挂金鈎,怎麼今日不去浮生殿議事啊?”
他答得幹脆:“主上都不去我去幹什麼?”
罷朝了?
我幹嗆一嗓子:“他為什麼不去?”
“我怎麼知道?”司徒星聳聳肩又接着啃苞米,“昨晚打雷下雨吵得人頭疼,他不去最好,我歇歇。”
我試探着問他:“司徒小白,魔界一向風平浪靜,昨晚突然打雷下雨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司徒星猶豫了半晌:“可能因為與仙界一戰在即的緣故,主上諸事繁瑣又心情欠佳,所以發洩一下。”
我忽覺一陣酸心沮喪,低眉歎息了幾聲,徐徐說道:“我起初也這麼以為,可仗還沒打便心情欠佳,與其如此還不如不接戰書呢,他是因為想到清秋和‘玄英’才會不開心的。”
司徒星皺起眉頭:“玄英是誰?”
聽風閣離掌夢亭很近,隐約能嗅到紫藤花的味道,我閉上眼睛仰頭沐浴在陽光裡:“我不知道玄英是誰,隻記得他昨晚上淋了雨,一邊喝酒一邊講過去的事情。我能猜到他心裡不痛快,清秋就像毒藥一樣,不時便會發作。司徒小白,玄英是誰不重要,我想知道該怎麼樣才能讓扶青哥哥徹底忘記清秋啊?”
他那口苞米瞬間就不香了,幹巴巴噎下去,哼兩聲道:“這……我可沒辦法。”
我悒悒垂下眸子。
冷不丁,司徒星扔掉苞米,文绉绉把話本卷起來,順便朝我素巾子上揩揩手,還不忘堆滿壞笑地揶揄戲弄一番:“喲喲喲,你專程找我來,就是想知道怎麼讓主上忘掉清秋?”
何等孽人才幹得出他這種孽事……
為了不辜負這條巾子的犧牲,我默默捋好默默笑了笑,站近兩步看着他道:“其實我來是有事相求的。”
司徒星搖搖頭哼一聲道:“果然無事不登三寶殿,有話你就快說罷,要錢沒有啊!”
我發誓,聽完接下來的話,他會更情願花錢倒賠一百條素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