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和意外究竟哪一個先到?
答曰:世事難料。
從映月樓出來,我撿了根樹枝在手裡,一路心不在焉地掃來掃去。喂藥算什麼,救命之恩大過天,哪怕賠命都是應該的。秦子暮,他對你已經夠好了,做人貴在知足不能一味奢求太多。
刹那間,我猛然發現,貪得無厭四個字真是比鬼還可怕。潦倒時楚楚可憐讓人恻隐,一朝擁有想要的便妄圖索取更多,結果往往因為欲壑難填而深陷泥沼緻使自己永遠都不知道什麼叫做知足常樂。
不知不覺走回昔日遼姜和紫虞茗茶的那座亭子,也是方才碰見霍相君的地方,亭子旁邊有一片淺池,池水清澈見底,波光粼粼。
我蹲下來掬一捧水在臉上,指望能讓自己清醒些,以免再胡思亂想。
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嘩啦啦的水聲此起彼伏,我正閉着眼睛在臉上揩去一把,卻突然被一隻手抓住頭發将整個腦袋摁進了池子裡。
我不防備,猛嗆進一大口,烏泱泱的黑暗席卷而來,鋪天蓋地灌進了鼻子和耳朵。灌着灌着,我肺腑燒得生疼,像被整個撕裂了一樣,隻能雙手掙紮拍打出劇烈的水花。
依稀有個女人在說:“你去死吧!你去死吧!”
說罷,女人獰笑起來,我忽然感覺小腹一涼,随之便是一陣錐心刺骨的絞痛。她将刀子往裡一推,我閉着眼睛嘔出一灘血,冰涼的池水如排山倒海般淹沒了喉嚨……
我大概要死了吧?
這樣也好,來世重新做人,我便又是有娘的孩子了。
隻是……
倘若就這麼死了,不知道扶青會不會難過,他能在餘下的時光裡記住我多久呢?或許,等數百年後,他連我長什麼樣子都忘了吧?不對,我是個凡人,原就活不過百年。即便今日不出事,遲早,他也會将我忘了……
“暮暮!”
遠處一聲歇斯底裡。
是誰?是扶青嗎?他在喊我暮暮?
下一刻,我感覺頭皮一松,身後的鉗制沒有了。求生本能使我仰出水面拼命大口地呼吸着,小腹上刀片整個沒入到皮肉裡,隻剩下銀白色的蓮紋短柄。
有個人跑過來小心翼翼地将我翻進懷裡:“暮暮,你别吓我,你睜眼看看我啊暮暮!”
第一眼,迷迷糊糊的時候,我好像看到了赤衣袍子和霜花銀冠。
我扯住那個人的衣裳:“痛我痛……”
可緊接着,視線清晰起來,赤紅袍子卻逐漸變成了玄色勁衣。
是霍相君。
血一滾一滾往外冒,他看着那截刀柄,手心染得通紅:“你不是和主上一起嗎他人呢?!”
女人适才被他拂出去,此刻像攤軟泥一樣趴在地上,嘴邊懸着血絲露出紅白相間的牙齒鬼魅笑了笑:“相君公子,奴婢這廂有禮了,奉勸一句我家主子的閑事您恐怕管不起呢。”
霍相君冷眼看向那個女人:“是誰派你來的?”
笑過,她一頓,忽然聲色俱厲地凄吼起來:“不過區區一介凡女,竟敢背着主上暗中幫助醉靈,如此吃裡扒外主子豈能容得下她!秦子暮,這兩回算是我家主子給你的體面,既然你不肯死那就小心将來連死都變成一種奢望!”
女人容色凄厲,身子一點一點散做飛灰,連同我小腹上的刀也一并消失了。
池水如銀鏡般倒映着藍天白雲和紅花綠葉,偶爾被風吹起兩道淡淡的水紋,很快便又沉澱下去,變得波瀾不驚。
從人到兇器什麼都沒剩下。
又是死士。
傷那兒血流得更厲害了,霍相君抱上我就走,速度恍如一陣風:“暮暮别怕,我們回碧滢小築,等芍漪給你上藥包紮就好了。”
我吃力道:“等……等一下……”
霍相君臉色慘白說話時連聲音都在發抖:“怎麼了?”
我咬牙把裙子揉成一團緊緊地堵在血口上:“芍漪遇事容易心急,扶青哥哥此刻正陪着紫虞喝藥,若她知道我受傷再跑去映月樓通報的話,恐怕有心人還以為我在故意扯謊和紫虞争什麼呢。尤其醉靈這件事,遼姜定會想法子大擺文章,我若此刻把扶青哥哥從映月樓引出來豈非坐實了忌恨紫虞的罪名?”
他想了想轉身往回走。
我捂着肚子痛苦低吟了幾聲,像有千萬根針刺在上頭,手心裡沁出汗珠子,和血融為一體:“你……你又去哪兒啊?”
霍相君一步未停:“百笙軒。”
百笙軒?
“不能去百笙軒……”我蜷在他懷裡艱難地搖搖頭,“扶青哥哥不讓我去百笙軒,萬一被誰看見了說出去,他知道後會生氣的。你放我下來,我自己找個地方療傷休息,隻要把血止住再回去躺上個兩天慢慢就好了。”
他一愣,忽然停了下來,紅着眼睛大聲吼道:“扶青哥哥扶青哥哥,他隻知道把你當成所有物,他親手把你捧到衆人非議的位置可有哪一次真正保護到你了?!你以為這是在手上劃破一條口子,還是走路的時候崴了腳啊,凡事先顧及自己行嗎!”
霍相君眼睛裡宣洩着難以遏制的怒火,這好像是他第一次發脾氣,我腦子裡一片空白,生生被吼懵了。
他緩了緩又道:“我隐身回去不會叫旁人看到的。”
我強忍住疼,眼皮垂下去又撐開,浸了水的頭發貼在臉上,眉毛像麻花一樣皺巴巴擰作一團:“霍相君你到底……”
你到底,是想讓我活,還是想讓我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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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都說,修行不難,難的是修一顆玲珑心出來。誰要是修出來了,就是千萬年不遇的奇才。這位奇才,也不知玲珑心與普通的心有什麼區别,你剜開給我看看?’
‘那我不是沒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