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說什麼呢?”
“當年她還那麼瘦小,被我一掌打下去,嘴角都流血了……”
“她活該,不過小小年紀便私德敗壞,與外面的野男人合謀害死柳無殃連累了子玥!這家裡,隻要有我一日,那個孽種就别想回來!”
“你說出這些話哪還有一絲身為嫡母的樣子!”
“有其母必有其女,我可擔不起她這聲嫡母,賤人的骨血隻會踏髒秦府門楣!”
“住口!”
“我說錯了嗎,她和她那個娘,天生的下賤坯子!”
不知道他們還會說什麼,可院子裡實在太冷了,我沒有耐心聽下去。風沿着襟口灌入,隐約能嗅到一絲花香氣息,铮铮寒意将這具身體剖得鮮血淋漓。
須臾間,我沖出院子,站定在他們面前,神色灰冷像石頭一樣。
耳邊是裹在風裡一陣沙啞的顫聲:“穆公子……”
他手中那支簪,用珍珠撚了細絲攢作花瓣,當中花蕊處嵌上一顆鮮紅的瑪瑙寶石。映着月色,如星芒璀璨,格外耀眼奪目。
真是位闊綽的“友人”。
不遠處一棵斑斑樹影下,玉白色的衣袂翩然,星若踩着月光,含笑幾聲:“慈母舐犢之情本該令人動容,怎料诋毀起别人的女兒來,竟是恨不得殺人誅心啊。”
他手中還擒着一柄合攏的折扇。
主母夫人不樂意看我,隻蹙眉打量着星若,将衣裳捋捋整齊,又撫了撫鬓發,才緩緩開口:“你好像不是府上的客人?”
她身旁,那握着簪的老爺,緊盯住星若一襲白衣扇骨:“你是來接穆公子的朋友。”
乍一聽是個問句,語氣卻很平靜,更像在陳述。
星若掂着扇子一搭一搭地從樹影下走來:“穆公子擺攤賣畫,我擺攤給人算命格,是不是很适合做朋友?”
然後,掌心用力,扇子握緊了些:“穆公子本意不願出門,是我想讓他散散心,所以才來賀一賀,怎料貴府似乎,不大歡迎啊。”
主母夫人不悅:“這裡是内宅,閣下未經通傳闖進來,信不信我現在就可以報官抓你!”
星若很玩味的語氣:“我是你就不敢報官。”
主母夫人受不慣星若輕佻的态度:“荒謬,這是我家,有什麼不敢的!”
星若低頭把玩扇子眼也不擡:“私闖内宅不算什麼大罪,何況我進來找朋友,并非有意冒犯。最多挨頓闆子,再拘個幾日,也就是了。卻不知你身為人臣之妻知法犯法,雇兇殺人在前綁架在後,是個什麼罪名?”
主母夫人雍容的氣色登時扭變了模樣:“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胡說?”星若一雙鳳眸沉凜凜融進了夜中,“十五年前,那個以旱災為契機給自己除障,使銀子買通産婆欲讓花夜母女一屍兩命的不是你嗎?”
我一個戰栗,再看向主母夫人的時候,她已經臉色慘白渾然說不出話來了:“你……你……你……”
星若攤開扇面再一點一點收回去:“七年前,借口送簪把秦子暮騙至城西,買通兩個地頭蛇欲将她綁入青樓為妓的也不是你?”
擡眸狡黠地一笑:“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惡貫滿盈的大罪,我想京兆尹一定很感興趣。”
她吓得失聲踉跄一步:“你到底是什麼人,膽敢污蔑我,你污蔑!”
那位秦府老爺阖了阖眼簾,目光猶如刀子一般,鋒利得吓人:“他不會污蔑你。”
主母夫人抓緊他的衣袖淚眼婆娑:“老爺,他無憑無據信口雌黃,您甯可相信一個外人也不願相信我嗎?!”
星若冷冷審視着她:“買通地頭蛇綁架秦子暮,是你兒子都知道的事,用得着我信口雌黃?”
又續道:“抛開秦子琭,有一侍女名喚丹青,想必如今還在你身邊伺候。買通産婆也好買通地頭蛇也罷,銀子都經由她手出去,是個人證呢。”
主母夫人絲毫沒了方才的氣焰,俨然像個行屍走肉一般,靠着牆癱坐下去。
星若上前,眉宇間一凜,宛如倨傲的王:“金尊玉貴的秦大小姐會淪為棄婦被趕回來,焉知不是在替你這個母親,承擔報應?”
主母夫人原本瑟縮在牆根下,聞聽這話幾乎瘋了一樣,眼底燃燒着恨意,切齒道:“子玥不是棄婦!”
星若以扇為刀指在她頭頂,聲音恍如追魂的鬼魅,眉眼悠悠挑了挑:“棄婦,聽着還行吧,可比賤人順耳多了。”
“秦家憑什麼撐着你養尊處優到現在,秦子玥憑什麼能嫁給柳無殃為妻,這五年來國相在朝中黨同伐異,憑什麼放過你兒子和你丈夫?”星若不屑道,“哦對了,還有你兒子,他當年身受重傷,卻大難不死金榜題名,你以為這些都是靠的誰啊?”
扇骨向下,抵在她鬓發間,一片冰冷的珠翠上:“靠的你口中那個孽種,那個小小庶女,秦子暮!若無秦子暮,你這秦家主母,根本什麼都不是!”
星若眼中透出狠絕:“我便如你所願,秦家從此隻有秦子玥一個女兒,這裡的人是生是死都與秦子暮再沒有半點關系。倘若将來,國相要計較當年的喪子之仇,就讓那位嫡出大小姐去求她前翁爹高擡貴手吧!”
說罷,他揚長轉身,掌心裡那絲絲溫度,如一團火灼熱扣入我指間:“我們走。”
身後乍然傳來那個人撕心的大喊:“子暮——!”
都說,父愛如巍巍高山,可這座山從未讓我有過依靠。
唉。
果然還是露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