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騰騰的藥氣蒸醞而上,他不知在想什麼,幽聲一句:“你别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目光呆滞地看着另一個方向:“好啊,你罰吧,随便怎麼罰。”
所謂罰,乃是指受刑挨打,或被困在結界中失去自由。再不然就直接給我個痛快,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也算解脫了。
可————
他從碗中含了一口,傾身靠過來,捏住我的下巴一擡,埋頭覆上一個深深的吻,把藥渡進嘴裡,唇齒厮磨間,逼着我盡數咽下。
濃烈到令人麻木的苦澀闖進味蕾轟然炸開,附在舌尖上貪占着每一個角落,讓我恍恍惚惚失了神,險些丢盔棄甲,去迎合他。
等等,不對。
這是在做什麼?
瘋了!
待我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立刻瞪圓了眼睛,猛地一推:“你幹什麼!”
風水輪流轉,扶青用身體力行的方式,将這四個字原封不動轉回到我身上。
他好像很得意,又好像不那麼在意,指尖在唇上流連了很久:“是你自己說的,随便怎麼罰,不記得了?”
我怒斥:“君上恐怕神志不清了!”
他一臉無所謂的态度:“如果你還是堅持不肯喝藥,我可以再神志不清一次,也免得太不近女色了,被别人傳出去議論。說天帝有兒有女妻妾成群,魔君卻隻因為中了清秋的圈套,便從此斷情絕愛看破紅塵做了和尚。或者——”
忽然,話聲戛然而止,恍似不經意般停在這裡。
片刻後才又繼續:“做了斷袖?”
我餘怒未消,滿腦子裡都是漿糊,并沒留意他停頓時的語氣:“君上如果害怕被人議論,那就索性娶紫虞為妻,橫豎她是喜歡你的,想來也不會拒絕。這樣既可以杜絕閑言碎語,又能促成一段姻緣,折騰我幹什麼,你去找她啊!”
他又把藥端起來,埋頭似笑非笑的神色,勺子不停在碗中攪來攪去。
說到紫虞,這恍然提醒了我,扶青對她從來是尊重的,既沒紅過臉也沒有過輕浮之舉。
可對我……
他好像從未尊重過我。
我心頭一酸,不是吃醋,是難過,說不出的難過:“你可以一道結界關着我,也可以派人打我,派人折磨我,但是請你尊重我。”
扶青大抵是意識到什麼,手中漸漸停下了動作,連表情也變得無措:“我……沒有看輕你的意思,隻是想讓你……喝藥。”
我将碗奪過來,抱在手裡一飲而盡,苦得舌頭都沒有知覺了。
喝幹淨後,我把碗一跺,胡亂地抹抹嘴:“藥已經喝了,如果沒别的事,請君上立刻出去!”
他歪下脖子,臉上浮出一抹笑容,伸手撥開我額前微散的發:“抱歉,我隻有面對親近的人,才會忘記分寸,并不是故意不尊重你。”
我别開臉沒說話,他雙目微垂,想了想,道:“這樣吧,你提幾個不太過分的要求,就當是給我一個機會對剛才的行為略略補過。”
我阖眼長吸一口氣:“我要回凡間,從此離開魔界,與你們再無瓜葛。”
“不可能。”我自認為這樣對大家都好,他卻半分也不帶思量,直接一口回絕道,“魔界可不是誰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你這個要求我不會答應,換一個。”
當初讓素沃帶着手串去找師父,也不知道她現在情況如何,我本不願向扶青低頭,可幾經思想掙紮,還是開了口:“我想見師父。”
他連忙欣喜地應下:“可以,我會下令,複柏無暇自由,你還有什麼想要的?”
‘暮姐姐既與重華宮主是舊識,或将來得空與之相見也好,或托人代為傳個話也好,煩請他告訴哥哥一聲,别做蜉蝣撼樹的事,不許找魔界報仇。隻要從此好好活下去,沒有負累地活下去,對我和阿娘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我恍惚記起妘妁曾經在夢中提到的話,不自覺伸手拿起一顆蜜餞,塞進嘴裡嚼了嚼,艱難咽下:“若君上不為難的話,也請複司徒星自由吧,終歸他并沒犯什麼大錯。”
扶青神色遲疑,看起來不大願意,卻還是松口妥協了:“好。”
他忽然眉心一挑:“你不替霍相君求情嗎?”
我沒精力陪他玩心眼打啞謎,攏着被子側身躺下去,逐客之意明顯:“你願意放霍相君就放,不願意放就繼續關着,反正他和司徒星都是為了我才會幫醉靈逃走的,若有什麼懲處,我自己承擔便是。”
扶青道:“你自己承擔不了。”
他在床邊站了格外久,聲音淡淡的,很輕:“今日沒有胃口就算了,明天一定要吃東西,就算你肚子不餓,身體也得進補。”
“早點休息吧。”
說完合上門離開了。
又過半晌,芍漪像做賊一樣,輕手輕腳推門進來收拾。卻眼見我披着單薄的衣裳,在燭燈下鋪開一張箋紙,正病病歪歪提筆寫字:“子暮,你不是睡了嗎,這會兒又起來做什麼!”
我頭也不擡邊寫邊道:“明日一早,等扶青解了司徒星的禁足,你就幫我把這封信送到聽風閣,讓他想辦法交給缥缈宮的人,再請缥缈宮的人代為轉托給妘妁的哥哥。記住,别讓司徒星直接去找妘妁的哥哥,否則雙方可能會起沖突。如果司徒星不肯幫忙,你就告訴他,隻要送出這封信,流婳的事我便不再計較。”
芍漪疑惑道:“這是什麼信啊?”
我提袖蘸了蘸墨:“是妘妁對她哥哥的臨終囑托,以及我替扶青的緻歉,可能沒什麼用。隻是,我總想做些什麼,至少這樣心裡也能好受一點。”
雖然,妘妁有話交代,不許她哥哥找魔界報仇。但,同是天涯淪落人,我不指望對方會真的忘記仇恨。隻盼他能聽從妹妹的勸告,别做螳臂當車、蜉蝣撼樹的糊塗事。
吃一塹長一智,基于從前的教訓,芍漪不敢再妄為了:“子暮,對不起,這封信我得先交給主上過目,才能送去聽風閣。”
我筆杆一頓,點了點墨,接着寫:“沒關系,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