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了信,我給自己戴上手串,一邊耐心等待着白褚,一邊閑步到窗前,眺望雨後蔥翠的景緻。
竹林聳立在雲天霧地之間,微風吹過,蕩出沙沙的聲響,如萬頃碧海,漫山遍野都是。
珺山,王君之地,不得不歎一句,這個名字很襯扶青。
“你這樣會受風寒的。”随着驟然間的嘭一聲巨響,窗戶被人施了法術,重重地合上,“你若受了風寒,主子會找我麻煩。”
不說還好,一說,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叫你過來是因為兩件事,第一件,我可以答應你的條件,但為了想好對應的說辭,你必須告訴我理由,非進琉宮不可的理由。”
白褚貌似很介意這個問題,他的表情如鲠在喉,但又避無可避,隻寥寥片語:“見一個朋友。”
我懷疑自己耳朵不靈光,聽錯了:“這是什麼意思?”
他往門上一靠,斜倚着身體,姿态散漫:“字面的意思。”
我徹底懵了:“你是說,除了蘭姑以外,琉宮裡還有第二個人?”
不是說除了扶青和蘭姑以外,旁的人都不能進去嗎,他朋友是誰?!?!
白褚斜瞟了我一眼,轉而望着天上,雨不算大,淅淅瀝瀝沒有聲音,與水霧迷蒙的竹林融為一景,格外詩情畫意:“說來這是一樁舊怨,因為某些緣故,我朋友想殺了主子但沒成功。第一次怪行事倉促,第二次怪主子運氣好,第三次不知道怪的什麼,我還沒來得及問,人就被關進琉宮,綁上鎖封上咒,從此消停。”
“你的這位朋友——”
我嘴角一抽,力求窮盡當下所能想到最委婉的詞兒,來形容這一壯舉。
“很樂觀。”
“很勇敢。”
“很堅毅。”
其實相較于白褚的朋友想殺扶青這件事,我更驚訝扶青竟會有耐心容忍了兩次,饒是第三次忍無可忍,也并未取其性命。
可真不像他一貫的作風。
白褚啧啧搖頭,挺着眉宇笑了笑,說話一點也不客氣:“姑娘不必這般委婉,蠢就是蠢,正如同當日,你闖進映月樓要殺了紫虞,是一樣的。”
“………………”
我感覺額頭上的青筋一跳,幾乎咬碎了牙,回敬他一個冷笑:“正因為我頭腦蠢笨,故有一事不解,萬望指教。既然琉宮設有先君的結界阻擋,不知閣下那位朋友,是怎麼被扶青關進去的?莫非也和你一樣,與劍共生?”
“唔……”他垂下眸子托腮想了想,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樣,卻根本不打算指教,“想說辭不需要問這麼多吧?”
旋即又催促起來:“好了,第一件事到此為止,不知姑娘要說的第二件事是什麼?”
我埋頭,一下接着一下,撥弄手串上的玉珠子:“替我準備一些銀白色編織用的線,不要太粗也不要太細,再比照着線的顔色準備兩顆玉珠和一個玉墜兒,不要太大,精緻小巧的就好,形狀随你挑。”
這番話顯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你要這些東西做什麼?”
我打了個哈欠,故作不經意地轉身,目光中閃過一絲絲狡黠:“為了你的條件,我不得想個法子,跟扶青偃旗息鼓啊?給他編個穗兒當講和禮,從此大家休戰,甚好。”
從鏡子裡看,白褚眯了眯眼睛,言語中覺出一抹警惕:“吃不能吃穿不能穿,你送這種禮物,挂哪兒啊?”
我又一臉懵懂地把頭轉回去:“當然是挂在腰帶上咯。”
白褚在腦海中自行想象了一番,許是畫面有些微的辣眼,他不禁咦出聲來:“為君者,講究的是儀态方正,輕捷穩健。你往他腰帶上挂個穗兒,日常出入各處蕩來蕩去的,合适嗎?”
嫌棄之情溢于言表。
我漫不經心回了一句:“或許君上覺得合适呢?”
興許是懶得管,他鼻子一哼,轉身要走。
我道:“謝謝。”
他将将跨過門檻,循聲,停下了:“喲,外頭還下着雨呢,你這兒的太陽就打西邊出來了?”
我坐下來,默了默,才道:“自從喝過那天的藥以後,清心丹偶爾再發作時,的确不那麼痛苦了。恩是恩仇是仇,我自然要謝謝你,也謝謝給你藥的人。”
他擺了擺手,很無謂的态度,說話卻似有所指:“甭客氣,我讨藥的初心,原本也不是為了你。隻因你在映月樓損耗了太多元氣,身體大不如前,經不起折騰。若不加以遏制,任由清心丹一再發作,出了事,還得賠進自己的法力救你。這種蠢事,我可不會做。”
說完,他像是要走,可卻又遲遲不走,隻背過身影僵站着。
站了很久。
“她叫青檀,青草的青,旃檀的檀。”
我正要喝茶,杯子端在手裡,愣了一下:“你說誰?”
白褚并不打算看我,隻仍舊背着身,自顧自道:“世人隻知白褚誅仙,清檀斬魔,卻不知我們性情是相反的。她生性易怒,曾犯下過許多殺孽,被白狐上仙收伏後,更名為清檀。清澈的清,取,與濁相對之意。”
我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似好像什麼都懂,其實什麼都沒懂:“啊?”
“清檀與清秋,名字裡都帶着一個‘清’字,我想,大約是真的情同姐妹吧。”
“否則,她也不會闖入魔界,義無反顧地用這條命為清秋報仇。”
“主子沒殺了她,萬幸。”
茶水有些溫涼了,我捧在嘴邊,卻沒喝:“你是說被困在琉宮的那個朋友嗎?”
對我的話,他仿佛沒聽見,猶自淡淡續說下去:“清秋根本不值得她報仇。”
“銷魂散加血陀羅香,清秋當年對主子,是下了死手的。否則,也不至于最後,落得個形神俱滅的結果。自作者,亦自受之,怪不得旁人。可這些話,我隻能想不能說,便是說了她也聽不進去。如今這種局面,都是清秋造成的,她才是禍患的根因!”
白褚微微側目投來一個眼神,似隔絕在陽光外的陰翳,與往日裡判若兩人:“所以,我讨厭清秋,非常讨厭。”
最後才道:“不用謝。”
他說完話後,撂下一頭霧水的我,徑自走了。
“…………”
莫名其妙!
入夜前,雨堪堪停了,文沭跑過來叩門,說是白褚有要事離開,臨走前托他置辦一些東西。
我知道他是為着素沃的事,去映月樓打探消息了,頓時長舒一口氣,心下安定不少。
若有白褚在旁相護,起碼素沃的命,可保無虞。
文沭這時遞上來一個木匣子,我懷着如釋重負的心情,想也沒想就打開了。
呃…………
我緊着眉頭看了半天:“這些是什麼?”
文沭甚為自豪地拍拍胸脯:“編穗兒用的軟線,還有玉珠子,玉墜子。你說要兩顆玉珠子一個玉墜子,我擔心東西太少不夠用,特地多準備了些。這有十幾顆珠子,和四個形狀不同的墜子,編一個穗兒怎麼嚯嚯都夠用了。”
這四個墜子……
小白兔,小蝴蝶,小胖豬,小烏龜。
話到嘴邊憋了又憋,我倒吸口涼氣,欲哭無淚:“的确……形狀……不同。”
“小姑娘家,都喜歡可愛的東西,我挑來挑去就這四個最可愛。”他頓時眉飛色舞起來,“怎麼樣?喜歡吧?滿意吧?”
我漲着通紅的臉,咬牙點了點頭,聲音微顫道:“的确……非常……可愛。”
文沭湊近那張大臉盤子,甚是得意的表情,拍了我一把,興沖沖道:“你覺得哪個最可愛?”
“我……”我拉了半天的長音,“你覺得呢?”
他埋着頭,在匣子裡撥來撥去,挑個蝴蝶形狀的擺到我面前:“我覺得這個不錯。”
一大男人随身佩隻蝴蝶…………
我扶額揉了揉:“還是再選一個吧。”
他盯着剩下的三個不說話,拿起一個斟酌後放下去,再拿起一個再放下去。
終于,他放下了小胖豬,又在一番斟酌後放下小烏龜:“要不這個?”
小白兔白又白……
我微笑颌首:“小兔子挺可愛的,那就這個吧,謝謝你。”
扶青和白褚謝謝你。
他一挑額前的發,腦袋昂起來,甚豪爽:“甭客氣!”
“…………”
三日後——
軟線穿過小白兔墜子,首尾兩端各連着一顆玉珠,最後于末尾處綁上細長的流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