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宮深幽處,夜霧籠不到的地方,燭火如晝,一室狼藉。
奉虔給扶青的傷包紮止血,又在他手心塗了藥,并取來幹淨衣物換上,俨然一個操心的老父親。
扶青呆坐在床前任由他擺弄,指節勾住香囊的繩子,眼中全無神采。
芍漪收拾了殘羹碎片,将地面血迹一一清理,忽聽見扶青開口,聲恹恹的,沒什麼力氣:“去把多餘的燭火熄掉,隻留一盞即可。暮暮睡了這樣久,若醒來時光照太盛,眼睛會難受。”
芍漪應了聲是,擡手滅掉一大片燭火,奉虔站在光影交彙處,忽明忽暗看不清神色:“現如今兩個醉靈都死了,你真正應該擔心的是,等秦子暮醒來以後,要怎麼跟她交代。”
扶青聽完後一愣,本就空洞的目光失神了片刻,仿佛很在意,又仿佛不那麼在意:“怎會如此?”
奉虔無奈,從追上霍相君開始,将他所知的經過細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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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夜已深,芳草鎮漫着濃濃的霧,街巷子裡幾乎都看不見什麼人。
起初雙方對峙,霍相君把醉靈護在身後,任他們說破了天也一概不信不聽。
本來憑霍相君的一身法力修為,即使最終依然保護不了醉靈,但隻要拼盡全力稍作拖延,躲過極陰之時綽綽有餘。如此至少,在下個朔月之夜到來前,醉靈不會因為被奪走精元内丹而喪命。
可誰知,遼姜抛出玉牌,不偏不倚接在他手裡,并附上兩句聲嘶力竭的質問——
“就算你不肯信我,也不肯信司徒星和将軍,難道連自己的玉牌都不信了嗎!”
“極陰之時馬上就要過了,秦子暮可等不到下一個朔月之夜,你當真要拿她的生死來賭我們話裡的真假?”
霍相君眼眶泛起一圈紅,目光垂落在掌心上,握緊了玉牌道:“他們說的是真的?”
玉牌表面泛起忽明忽暗的光,穗子借着風力搖擺,算是回答。
霍相君依然保持着背對醉靈的方向,用身體将她們阻擋在危險之外,整個人卻如山倒般卸了力。一顆淚珠滾落下來,無聲滑過嘴角,鹹苦自嘗。
司徒星看了看妘妁,又看了看她身旁的阿娘,強自壓下心中的糾結和不忍:“适才在魔界,我雖有心放過你,但如今子暮生死關頭,若及時交出内丹為她續命,母女二人總算至少還能活一個,否則主上盛怒之下你們誰也活不了。”
許是出于違背承諾的愧疚,霍相君本可以直接動手,卻屈膝跪在她們面前,眼底是痛苦和祈求:“我曾答應過暮暮,會不計代價保護你們,可這份代價絕對不能是她。”
“對不起。”
“拜托了。”
妘妁原本呆怔的思緒,因這一跪猛然回神,她胡亂抹了把淚,嘴角擠出笑容:“我明白。”
她盤坐下來,目光與霍相君平視,紅腫的眼睛一如既往幹淨:“霍大哥助我們逃離魔界,初心是為了暮姐姐,如今不得已放棄我們,也是為了暮姐姐。暮姐姐是霍大哥心中永遠的第一選,同樣是我心中,除了阿娘和哥哥之外的第一選。若這顆内丹是用在暮姐姐身上,隻要能救暮姐姐回轉,我義無反顧。”
身後傳入她阿娘的輕喚,妘妁維持着笑容,沒有理會:“隻是請霍大哥答應我一件事,送阿娘回白庭仙脈,護她平安。”
霍相君喉嚨哽咽發緊,合上眼捏了捏拳頭,艱難擠出一個字:“好。”
複又睜開:“多謝。”
當娘的自是不願看到女兒身處險境,便幾乎下意識将妘妁拽向身後,就使用誰的内丹這一問題,同她激烈争執了起來。
照妘妁阿娘之意,原該命喪祭台的是她,即便剖丹也合該由她來剖。
她們正彼此僵持的時候,遼姜一個眼神示意,念棋默默點頭,了然于心。旋即嗖一聲上前,手刀狠狠劈在頸上,将妘妁阿娘擊暈過去。
遼姜掌中施法,動作快到幾乎看不清楚,在近旁不遠的地方升起一座祭台:“我可沒那麼多閑工夫等你們!”
說罷,遼姜目光一狠,隔空掐住妘妁的喉嚨:“霍相君,你是過來幫忙,還是繼續在那邊跪着?”
司徒星有些不忍:“讓念棋來吧,我們動手無妨,霍相君若動了手,新仇舊恨疊在一起,子暮定不會原諒他的。”
念棋面露幾分為難:“眼下時間緊迫,奴婢法力不太高,隻怕稍有什麼差池,反而會害了子暮姑娘。一切以主上的吩咐和子暮姑娘的性命為重,還請三位公子與将軍親自布陣,我等守在不遠處護法,如此才最穩妥。”
遼姜急于拿到精元内丹,強撐住陣法反噬的傷,哽着喉嚨歇斯底裡:“霍相君!”
霍相君頹然低着頭,極力忍耐心中的傷痛,将妘妁從遼姜掌控中截下,親手用法力把她推向了祭台深處。
雷電交織,風雲變色,将漆黑的夜晚罩上一片慘白。
…………
最後,妘妁消失在祭台上,除了一顆精元内丹什麼也沒剩下。
卻不誠想,經了念棋适才那一擊,妘妁的阿娘竟再也沒能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