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扭頭側過身去,摩挲衣帶的手順勢負于背後:“第四個條件我要再斟酌。”
我表情微慌,昨晚險些豁出自己,可不是為了聽這兩個字的:“斟酌?斟什麼酌?你不想負責嗎?”
扶青面不改色:“昨晚,我雖未越過雷池,可傳出去終究對你聲譽有損,作為歉意和補償前三個條件答應也無妨。隻第四個條件,我現在心情不好,暫時還不太想答應。”
末了,他瞥我一眼,不輕不重地補了一句:“或者你可以考慮換一個條件。”
拒絕的同時留下一絲餘地,我一時有些拿不準,他在想什麼:“那你怎樣才肯答應?”
他随手驕矜地把門一關,聲音從裡面傳出來,不大也不小,道:“等我想答應的時候再說。”
“你說過會負責到底的,你言而無信,你……”我氣沖上去,舉着拳頭想砸門,咬牙半晌又悻悻放下,“你把钗子還我!”
忽然門又開了,他将钗子放回我手裡,關門前還不忘怪裡怪氣地說:“不稀罕。”
我:“…………”
昨天白褚和奉虔是怎麼說的來着?
奉虔——你怎麼知道鶴軒會把钗送給秦子暮?
白褚——因為如果直接把钗交給主子,他定然會嘴硬拒絕,并附上一句,不稀罕。
果然還真夠了解他。
我決心同扶青死磕到底,背身坐在廊下的階上,耐着性子等他開門。
美景适才氣沖沖離開,這會兒又不知從哪冒出來,同我一起挨坐在階上百無聊賴:“我都聽到了。”
我瞥他一眼:“聽到什麼?”
美景專注望着天上:“聽到你們說的話了。”
“剛才你一邊喝粥一邊問出那句,沒揣進去就不能找他負責了嗎的話時,我便感覺得到你仿佛很希望魔頭對自己負責。原以為是少女懷春一往情深,這才忍不住出言勸誡,免你引火自焚。”他身體往後一靠,手撐在階沿上,搭着二郎腿,絮絮叨叨,“卻不承想你竟是存着渡化之心,用這以身飼虎的辦法,假借負責為名,逼他向善。”
說完壓着嗓門兒小聲問一句:“不過會不會犧牲太大?”
我心虛回過頭,見門後沒什麼動靜,便壓着同樣小的聲音問:“你覺得呢?”
“我?”他眯着眼,眉頭幾乎要擰到一處,緊抿嘴角呈現出深思熟慮的狀态,“我覺得,犧牲很大,但很有必要。”
我拉下臉一哼:“哼,那當然了,又不是你犧牲,站着說話不腰疼。”
美景也一哼:“哼,你不是我,怎知我不願犧牲?若舍棄我這條命,可換天下安甯,我義無反顧。”
我托着腮,歪過半張臉看他,用開玩笑的口吻打趣道:“那到時候你便是拯救天下于水火的大英雄,英雄之名必當舉世皆知,不過……美景這個名字會不會太沒氣勢了?良辰美景,我還春夏秋冬,花好月圓綠水青山呢,風華宮起名兒一直這麼随便嗎?”
美景大抵也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噎了半天瞪我一眼,這才道:“名字不過是個稱謂而已,叫得越随便越順口,才越簡單好記。何況仙尊說了,待來日修煉有成,便準許我們重新定名,這也算是一種變相的激勵吧。”
說着,他表情得意,竟直接開始了憧憬:“我想叫霸天,但似乎對天帝不敬,你覺得天霸這名字怎麼樣?”
我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啊?”
美景像是看不出我的茫然一樣,把肩膀湊過來撞了撞,越說越興奮:“夠不夠有氣勢?”
我瘋狂壓抑抽搐的嘴角:“其他人怎麼說?”
美景氣鼓鼓嘟囔:“風華宮除了仙尊都笑話我,說這名字像土匪山大王,一群不懂欣賞的家夥!”
我不忍打擊他,便想嘗試着喊出來,結果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天、天霸……”
美景聽得一臉滿足:“大點兒聲。”
我很給面子,嗓門越吼越高,專揀他愛聽的喊:“天霸!天霸哥!!天霸哥哥!!!”
他很振奮,自然地擡手,往我肩膀上搭:“不錯不錯,懂欣賞夠意思,你這朋友我交定了!”
忽然,身後的門吱呀一開,美景冷不丁被整個兒掀飛了出去。
風中回蕩着他餘音未絕的慘叫:“啊!!!”
“方才說到,風華宮之所以起名随随便便,皆是因為鶴軒想要以此激勵你們早日修煉有成……”扶青緩步而出,沿着餘音的方向,不大友善瞥了一眼,“這話不對。”
美景吃痛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想發火又憋了回去:“哪兒不對了?”
他慢悠悠收回目光:“聽聞風華宮有一位女仙,名字喚作輕絮的,是也不是?”
美景抓撓着腦袋:“是又如何?”
扶青繼續道:“聽聞她最初被鶴軒帶回風華宮時,就已經叫這個名字了,是也不是?”
許是想到了昨晚,美景霎時提防起來,一副看登徒子的模樣:“你打聽我輕絮姐姐幹嘛?”
扶青嘴角勾勒出幾分譏诮,食指在眉心處點了點,故作不解的樣子:“奇怪,她怎麼就叫輕絮呢,怎麼就不叫春夏秋冬花好月圓呢?若說這位女仙天資聰慧無需激勵,可我依稀記得入風華宮之前,她仿佛還隻是個凡人啊?”
說罷,輕嗤一聲,看也不看美景:“承認吧,你那仙尊,就是偏心眼。”
真相将美景打擊得很深,撇嘴呆站在原地半晌,哇一下哭着跑開了。
美景離開後,我和他一時無話,周遭靜得隻剩下沉默。
沉默中,我悶聲埋頭,手在發間摸索着,給自己插上那支羽钗:“你幹嘛欺負他?”
扶青語氣不大痛快:“你對這位天霸哥哥似乎還挺關心的。”
“你對那位風華宮的女仙也很關心啊。”钗身沒入發中,我瞥他一眼,沒好氣道,“不但知道她叫什麼名字,連她曾是凡人,也知道。”
扶青微怔片刻,冷不丁嘴角一勾,似乎心情好了許多:“鶴軒熟知我法力盡失的弱點,我必須掌握他的弱點自保,便派人查到了那位女仙。如果他想利用這一點對付我,亦或者對付魔界的話,輕絮第一個死。”
說完,他挨坐下來,語氣聽上去有些急,仿佛在很刻意的解釋一樣:“我連那輕絮女仙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隻知道她是鶴軒的軟肋,僅此而已。”
“你……”我低頭擺弄衣角,許是有太多話想說,讷讷地張了好幾次口,反倒不知該從何說起了,“你不用跟我解釋這些。”
他神色認真:“不止這些,還有五年前那樁事,既說了就幹脆一并說個清楚。”
我迎上他的目光,試圖在腦海中回憶,卻怎麼也想不出答案:“五年前哪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