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青颔首:“或許吧。”
我想到什麼,一時肩膀洩了力,又重新開始托腮歎氣:“可這一切都隻是沒有憑據的猜測。”
扶青凝立不動,衣擺翻飛間,雙目驟冷:“想确定真相倒也容易,隻需要掀開鬥笠看他額頭,有沒有當年柳無殃撞傷後留的疤,便可知道此人是不是殺人奪身借屍還魂了。”
他說罷,垂了眉眼看我,轉而又極溫柔地笑開:“好了,無論那個人是誰,都不要因為他讓自己不開心。”
我埋頭撇嘴嘟囔:“我不開心是因為歲歲無憂沒有拿回來。”
他卻雲淡風輕地說道:“一個賞玩之物而已,連我都不在意了,你又何必在意?”
再開口時,扶青掌心裡多了個東西,是我用小白兔墜飾和玉珠串成的穗子:“況且有暮暮送的腰佩,于我而言就已經足夠了,哪裡還需要什麼歲歲無憂?”
我滿臉都寫着心虛:“我送的不是腰佩。”
他雲淡風輕的神色霎時多了幾分疑惑:“不是腰佩嗎?”
見扶青以為這是腰佩,我噗地賊笑了一聲,摸着後頸讪讪道:“前些時候在珺山,我跟白褚撒了個謊,說這是挂在腰帶上的。但,這是劍穗子,準備挂他腦門兒上的。”
說完,我擡頭,窺了扶青一眼,壓着沒什麼底氣的聲音問:“我覺着劍上挂個穗子挺漂亮的……你應該不會讨厭……吧?”
他把玩着穗子:“不讨厭。”
随之而來一聲氣到失語的哼笑:“還說什麼講和禮,其實就是做給白褚的,你直接挂他頭上豈不省事?”
“我挂?”我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那他還不得一把扯下來扔咯。”
扶青忽然俯身朝我跟前一湊,語氣頗帶着股幽怨,酸溜溜的:“為什麼給他不給我?”
我撐着雲往後倒了倒:“不都一樣嗎,白褚是你的劍,給他等同給你啊。”
他近乎咬牙切齒的語氣:“不一樣。”
我頓覺臉頰一熱,想到昨晚和他滾在床上,胸膛裡竟又不自覺地敲起鼓來。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隻得側了側臉,幹巴巴道:“被關在碧滢小築的那段時日,白褚每天變着法兒打我,還不興報複一下嗎?”
“你說報複?”扶青愣了一愣,“所以,你做這個劍穗,是為了故意報複白褚的?”
回想那噩夢般的經曆,我哽咽着吸吸鼻子,眼眶略泛起濕潤。一半是真委屈,一半是為了做戲,拿捏扶青讓他心軟:“白褚不僅動手打我,還拿鞭子鉚足了勁兒抽我,那些天我身上幾乎都沒一處好肉。”
果然,他眉心一顫,手不自覺緊擰成拳,質問的眼神瞬間軟了下去:“是亞父讓我吩咐白褚這麼做的。”
我傾盡演技,擡手揉了柔眼睛,努力做出一副可憐樣:“我知道,奉虔叔叔說,希望通過白褚的磨練,可以讓我變得有能力自己保護自己。以免再連累你,為我操心,涉險。但……”
然後轉了個方向背對着他:“但雖說,白褚是奉命行事,可他未免也下手太狠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公報私仇呢。”
話剛說完沒多久,扶青便遞來了穗子和劍,流蘇軟線擦過耳畔不經意一掃,伴随他溫柔無奈的聲音刮起陣陣癢意:“你自己挂吧。”
原本以為還得再裝一陣可憐,豈料扶青竟意外的好說話,我尚未反應便又聽他道:“不是說白褚想入琉宮見一個人嗎,叫他頭上頂着穗子進去,定能讓你解氣。”
我把劍攥得很緊,除了有些興奮,還有些心虛:“白褚要是跳出來揍我,以你現在的法力,能制服他嗎?”
扶青折損九成法力,卻答得氣定神閑,恍若沒事人般,點了一下頭:“我想讓他出來,他方才有機會出來,否則隻能被困于劍身裡。既聽不到也看不到,形同死物一樣,五感全失。”
我想象劍柄頂端是白褚那張自以為是的臉,穗子穿過小洞足足打了三個結,每個結都極為用力:“往後你每次使劍之前,都要記得把穗子拿下來,若實在來不及拿下來的話,就施個障眼法别讓人看到了。”
他哦了一聲:“為什麼不能讓人看到?”
我将系好穗子的劍還給他:“被人看到還不得笑話死,這是我用來整白褚的,可沒想着讓你丢臉。”
他一手接了劍,一手把穗子托起來,撫着上面的小白兔墜飾:“即便白褚下手過于重,也是因為我給了他機會,罪魁禍首和幫兇一起丢臉,對你來說才能算真正的解氣。”
我點頭,托腮一想,玩笑問了句:“那奉虔叔叔嘞?”
他用寵溺的語氣輕叱:“不許放肆。”
我擡擡手撫摸着頭上那支羽钗,把頭一扭沒好氣哼了聲,不放肆就不放肆。反正昨天,在諸魔衆目睽睽之下,你的便宜舅舅已經讓他夠丢臉了。
漸漸,身下的雲越來越慢,約莫又往前駛了一陣後徹底停住。
他俯瞰下界:“我們到了。”
天很高雲很濃,我看不清下界是哪裡,探着頭趴在雲邊張望了很久:“這是哪兒?”
他并未正面回答,隻模棱兩可地,說了四個字:“你來過的。”
說罷,他操控着雲,降落在一處矮樹下。
望着眼前再熟悉不過的街市,我一時木讷一時震驚,久久不能回神。
他說的沒錯,這個地方,我來過。
客棧門前蹲着個小女娃娃,正一面津津有味地吃燒餅,一面拿樹枝往地上畫圓圈。
畫着畫着,她忽然停下動作,轉頭朝裡面揚了揚樹枝:“爹爹娘親,快出來看啊,我畫的大燒餅!”
她說完話沒多久,一男一女相繼而出,女人手裡還拎着個壺,想是正給客人添茶蓄水。女人目光溫柔,看了看地上那個圓,故作出懊惱為難的模樣:“怎麼辦啊,阿姝越畫越圓了,可娘親做不出這麼圓的。”
小女娃娃咧嘴甜甜一笑:“隻要娘親做的,阿姝都愛吃,爹爹也是!”
“哈哈哈哈,你娘廚藝精湛,自然做什麼都美味。”男人一把将小女娃娃抱着舉起來,讓她騎坐在自己脖子上,轉身邊走邊道,“瞧我們阿姝這身土,爹爹給你打水去,咱洗了手再吃。”
小女娃娃:“騎大馬咯騎大馬咯!”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說笑着拐進門消失了,我呆站在遠處怔望良久,淚水潸然落下卻沒有察覺。
扶青大抵想為我拭淚,手幾度伸向臉邊,卻又放下了:“那晚是吓唬你的……”
半晌:“我沒有殺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