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邊關注着他的神色一邊道:“所以,你不必太憂慮,隻要我們兩個守口如瓶,就不會連累到彼此的名聲和清譽。”
想必是方才語氣太重,扶青依然沒有說話,我小心站近兩步,輕扯他的袖子:“你若真想負責,就從今時今日開始,好好履行答應我的條件。”
說罷又扯了扯:“扶青哥哥,你帶我見了阿姝他們,我也帶你去别處見幾個人好不好?”
他悶悶瞥來一眼,看似依然還窩着氣,卻并未将袖子抽回去:“見誰?”
我故作神秘地咧出一個笑:“去了就知道啦。”
昔日曾有一醉酒纨绔當街打罵兩個行乞的女孩,還聲稱縣尉老爺第三房妾是他親姐姐,可謂将仗勢欺人演繹到極緻。
而那兩個被他打罵欺辱的女乞兒,姐姐早已雙目失明成了瞎子,妹妹更是隻剩下一條腿,需得依靠姐姐攙扶,才能勉強走路。
兩姐妹栖身在陋巷深處,一片用爛席破布撐起來的矮棚中,那裡面還住着許多與她們年歲相仿的小孩。一衆人蜷擠在四四方方的夾縫裡,每逢下雨便髒水橫流,泥濘滿地。
這些小孩便是今日我要帶扶青見的人。
我拽上扶青一路疾走,來到巷子的外邊兒,滿懷期待看着他:“扶青哥哥,憑你現在僅剩不多的法力,能幫四肢不全或身患重疾之人恢複如初嗎?”
扶青似乎猜到我想做什麼,扭頭朝巷子裡瞥去一眼,良久後才淡淡說了句:“可以。”
我将扶青領進去,拽着他七拐八繞了半晌,直至看到前方一片熟悉的矮棚。
這片矮棚處于兩座危牆夾縫之間,不僅環境髒亂難以抵禦風雨,且時刻都面臨坍塌的危險。
今日天氣還算晴好,可兩姐妹并未出去行乞,棚子裡還另外窩着三個小孩,五人看上去都病恹恹沒什麼精神。
我怕吓到他們,盡量不發出聲音,踮着腳悄悄地靠近。
“你是……”
“你是那天那位姐姐嗎?”
我循聲一頓,視線不經意間擡起來,正與那缺了腿的女孩四目相對。
她小臉髒兮兮的,雙眼卻很明亮,像兩顆星子:“我記得你。”
見她姐姐正在昏睡,我蹑足走過去蹲下,目光與小女孩平視:“哦?真的嗎?你還記得我?”
她嗯聲道:“那天有壞蛋欺負我們,大家都隻在一旁看着,是你出面替我們解圍,還幫我們拾回了銅闆。”
說完咧嘴露出一個開心的笑:“那都是我和姐姐費盡力氣讨來的,一個銅闆能換一個大饅頭,夠我們吃好幾頓呢!”
我四面環顧了一遭,先是看看那三個小孩,又轉頭看看她和她姐姐:“上次來的時候,我見這裡住着不少人,怎麼今天就隻有你們五個呢?”
“不讨錢就得餓肚子,但凡能起身能走路的,都一大早奔出去讨錢了,因而隻剩我們五個在這裡。”說話時,她沒有眼淚,仿佛對此早已習慣,隻是用瘦弱的雙臂抱住姐姐,“姐姐和他們都病了,我們這裡隻要是生病的,三五日能挺過去就算福大命大,否則超過五日便會被官府給拖進亂葬崗。我怕餓肚子,本想爬出去找些東西吃,可我更怕回來的時候會看不到姐姐。”
我隻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叫超過五日便會被拖進亂葬崗?”
小女孩怯怯道:“官府下令說,為防久病生疫,有超過五日不愈的,隻要主動向他們檢舉揭發,每揭發一個人就能夠分到一塊肉餅。說是五日,可大家為吃上一口肉餅,凡是發現誰病重了就會立刻禀告官府。我沒敢出去,我要留下來保護姐姐,她随時都可能被官府的人抓走。”
我愣了下:“那些被官府抓出去的人,有沒有經過大夫診脈,千真萬确是疫病嗎?”
小女孩頭垂得低低的:“别說看大夫診脈,就是連草藥湯都沒讓喝過半口,那些兵老爺又兇又惡一捆草席便把人裹走了。何況據我姐姐所知,這座鎮子至少三年内,還從未曾鬧出過疫病呢。”
官府竟把活生生未經診治的人拖去亂葬崗等死?!
我頓覺呼吸困難,滿腔怒火無處發洩,掌心不受控制地攥起,甚至因太過用力而發抖。
阖眼忍了又忍,待擠出笑,才道:“你和你姐姐多大了?”
似乎極少有人與她們談論這個問題,小女孩掰着指頭算了算,過許久才道:“這個問題……實在記不清楚了,姐姐可能八歲,也可能九歲,我大略有,五歲吧?”
我又轉向另外三個小孩,努力将聲音壓得很柔,以免會驚吓到他們:“你們呢?”
因這三個小孩與我素未謀面,膽子要更顯怯懦一些,各自互相看了看,誰也不敢說話。
直至一個看起來稍年長些的男孩率先開口:“七歲。”
另一個男孩緊随其後:“六,六歲。”
最後一個男孩揉了把眼睛,似乎是不想自己哭,聲音酸酸的:“我無父無母,打記事起就是孤兒,從來不知道自己該多少歲。”
我起身,忍下心中酸澀,用盡量輕松的口吻,向他們每一個人說道:“無論這一刻,你們各自多大了,往後都必将長命百歲!”
“因為啊……”
扶青從方才就一直百無聊賴站在外頭,我用他看不見的角度指手示意,似做賊般悄悄壓小了聲:“因為這個哥哥很厲害,他不但能治愈普通病症,還可使斷腿再生雙目再明。隻是這個哥哥膽小臉皮薄,所以看着有些生人勿進,其實他心地特别善良,你們千萬别害怕哦。”
小女孩歪仰着腦袋,一雙明眸眨啊眨,直看得我心虛:“姐姐你在哄小孩嗎?”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