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虛揩了把額角上并不存在的汗:“為什麼說姐姐在哄小孩呢?”
“這還用問嗎……”小女孩埋頭看向身下那條斷腿,先是觸景傷情抿了抿嘴角,繼而咧出甜甜一抹笑,“因為令斷腿再生,需得是神仙顯靈,才能做到的事啊。”
我把頭耷下去,故作一副被識破的窘狀,連聲音都是低落的:“好吧,我承認剛才的确騙了你們,其實這位哥哥膽子一點也不小,心地也并不善良。”
“但——”
頓聲之際,我又把頭一擡,雙眼睜得炯炯發亮:“他很厲害,可令斷腿再生雙目再明,這些的的确确都是真的哦!”
說着,我偏頭望出去,不動聲色努了努下巴,回以扶青催促暗示的眼神:“對吧扶青哥哥?”
幾個小孩循着我的視線,齊刷刷伸頭探腦看向他,扶青被這數道目光盯得有些不大自在,原地愣了愣後,方才悶悶哦一聲,擡手攤開掌心,凝法施訣。
須臾間,隻見他掌中熠熠生光,光芒之下赫然綻開一朵冰晶色的蓮。
這是——
雪山歸心蓮。
歸心蓮脫掌升于半空,迎着風,緩緩四散開來。頃刻間,漫天花雨紛飛而下,一片一片落在他們身上。冰晶剔透的光芒越聚越多,清澈,柔和,燦若繁星,如臨仙境。
不多時,光芒随風而散,一切又都恢複了原狀。
有了歸心蓮的治療,他們逐漸褪去病容,臉色紅潤精神不少。尤其是那斷腿的小女娃娃,原本空癟無物的破爛褲筒下,竟憑空伸延出一隻健全的腳丫。
望着身下才剛長出不久的腿,小女娃娃一臉不可置信,嘗試着動了動腳趾,瞬間瞳孔巨震。
沒等流露出喜悅,她懷中那因病昏睡的姐姐,便在一聲聲低喃中緩緩睜開了眼睛。
大抵是還未能從迷夢中反應過來,姐姐暈暈乎乎揉了揉眼皮,下意識伸手舉過頭頂,去擋那耀目的陽光:“好刺眼啊……我是在……做夢……嗎?”
小女娃娃驚訝得直打哆嗦,淚水如決堤般湧出來,抽搭搭吸着鼻子,哭成了花貓:“刺眼?什麼東西刺眼?姐姐你是不是能看到了?!”
聽了這話,姐姐遲疑片刻,方才堪堪醒過神來。她挪開手,呆怔怔望着天上,哪怕被陽光刺得發疼,也始終不敢閉一下眼睛:“我……我能看到了?”
另一旁的三個男孩見此,俨然将扶青當作仙人下凡,各自面面相觑對視了一眼後,瞬即連滾帶爬跪過去沖他磕頭。
一邊磕一邊喊——
“神仙顯靈!”
“多謝神仙!”
“神仙顯靈!”
“多謝神仙!”
小女娃娃見狀,緊忙拉上姐姐就要過來,怎奈新長出的腿與身體未經磨合,走路東倒西歪像踩在棉花上一樣輕飄飄的。
出于長久以來的習慣和本能,姐姐下意識攙住小女娃娃,二人跌跌撞撞緩行過去,并跪在三個男孩身旁,一齊對着扶青磕頭。
聽他們左一句神仙右一句神仙,扶青臉上沒什麼表情,隻轉身欲走。
好歹萬把來歲了,總不能同幾個孩子發作,甩臉走人果然是他一貫的風格。
察覺我并未跟着離開,扶青行了幾步,停下來:“你想做的事已經做完了,還待着幹什麼,不走嗎?”
目光與他對視一瞬,我想張嘴卻不知該怎麼答,遂隻得将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随即别開臉,哼了聲,道:“你怎知我想做的事做完沒有?”
說罷,不等扶青再追問,我走向正磕頭的幾個小孩,食指抵在唇上噓一聲打斷了他們:“你們都弄錯了。”
一時間,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我在小孩們的齊齊注視中俯身蹲下:“雖然這位哥哥可施法令斷腿再生雙目再明,卻并非你們口中的神仙,他是……”
說到最關鍵處,我止了話聲,目色一正:“他是魔君,是妖魔之主,是神仙的死敵。”
不知道他們是恐懼還是沒反應過來,這會兒都呆愣愣地跪着,誰也不說話。過了許久,才各自相視一眼,神色中盡是懵懂與不解。
小女娃娃探出腦袋,偷瞄一眼扶青的背影,壓着嗓門湊來我耳邊問:“不是傳說,妖魔吃人肉喝人血,都長得青面獠牙兇神惡煞嗎?可怎麼……他既不長得青面獠牙,也不吃人肉喝人血,反還來幫我們呢?”
我實在蹲得腿軟,遂将他們都攙起來,一邊攙一邊輕問了句:“你們覺得我是好人嗎?”
他們齊齊點頭。
我再問:“你們覺得縣尉第三房妾的惡霸弟弟是好人嗎?”
他們齊齊搖頭。
我續又問:“你們覺得下令把人活生生拖去亂葬崗的官吏是好人嗎?”
這次,他們不約而同,頭搖得比撥浪鼓還厲害。
雖是意料之中當有的反應,可見他們搖頭搖成這樣,我便覺心亂難受得很:“既然,人可以有好壞之分,那麼神仙和妖魔為什麼不可以呢?但凡是個妖魔,就必須吃人肉喝人血嗎,妖魔就不能懷有一顆向善之心嗎?”
他們一臉茫然,也不知究竟聽懂了幾分,想來這的确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扪心自問,他傷害過無辜性命,的确不配稱之為一個好妖魔。就連我有時候,對他也是既害怕,又忍不住想要逃離。”我做賊般偷摸兒瞧了扶青一眼,見他遠遠背身站在外頭,并沒往裡面這處看,才松口氣接着道,“可至少,于你們而言,他也不算壞人吧?”
初見光明的女孩摸了摸眼睛:“久病不愈,會被拖去亂葬崗等死,他是于我們幾個有救命之恩的人。”
小女娃娃昂首挺胸,雙腿站得挺直,目光堅定:“有救命之恩的好妖魔!”
我沖他們笑了笑:“那你們可以去向他說一聲謝謝嗎,既不必下跪更不必用敬稱,隻普通的謝謝便好。”
扶青氣場懾人,哪怕隻是一個背影,也透着生人勿近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