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孩縱然面有懼色,腳下卻未曾遲疑一步,隻向着扶青的背影,怯生生靠了過去。
于是,待扶青不經意間轉身時,迎頭便瞥見五個臉蛋髒兮兮的小孩正盯着自己,不禁眉宇一緊:“有事?”
因害怕會弄髒扶青的衣裳,小孩們誰也不敢挨上去,隻是并排站在他跟前,七嘴八舌一人一句,聲音稚氣又響亮————
“謝謝哥哥,你是一個好人,對我們有再造之恩。”
“錯了錯了,姐姐又錯了,哥哥不是好人,哥哥是個好妖魔!”
“我們從來沒見過神仙也從來沒見過妖魔,更不知道神仙和妖魔長什麼樣子,隻在故事裡聽說過一點點。你和故事裡的妖魔不一樣,至少在我們幾個心目中,你一點也不比神仙差。”
“謝謝好妖魔哥哥!”
“謝謝好妖魔哥哥!”
聽着這些話,扶青整個人僵了僵,呼吸仿佛都凝固在空氣中。半晌,他别開視線,不大自然地哦一聲:“不……不用……不用謝。”
我往前跨出幾步,邁入扶青的視線範圍,在與他眼神交錯時笑了笑:“好妖魔哥哥,行善行到底呗,你說該怎麼保護他們,才能免再受到别人的欺淩逼壓呢?”
他目光裡盡是看透我的了然:“你動了什麼念頭,不必拐彎抹角,想說便說吧。”
我維持着臉上的笑意:“我在染雲鎮見鶴軒宮主派仙侍施粥贈藥,不如咱們也各處設幾個粥棚藥棚,讓這些小孩跟着打打下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你看怎麼樣?”
扶青嘴角未揚,卻發出哼笑,頭搖了搖:“施粥贈藥,還得照顧小孩子,恐怕你就算把魔界翻過來,也找不出一個心甘情願做這些事的人。”
我緊随他話尾的餘音道出一個名字:“流婳。”
這大大超出了扶青的預知,他眉宇間微微皺起,茫然望着我:“我應該沒有聽錯吧,你剛剛說誰,流婳?”
見我不否認,他默了默,續又問:“你也不怕流婳欺負這些孩子?”
我道出心中所想:“從前或許會,現在流婳被奪去五千年功力,相信就算長着熊心豹子膽也絕不敢再任性了。何況我也不願搶奪他人之物據為己有,隻要流婳承諾好好照顧這些孩子,替魔界更替你施粥藥積善德,那麼等個三年五載之後,本該屬于她的功力,我會如數奉還。”
“如數奉還?”扶青臉色一變,“你知不知道被強行抽走功力有多痛苦?”
我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我若是想要功力,完全可以自己修煉,犯不着去霸占别人的。”
扶青微垂着雙眼,一句話也不說,半晌才道:“随你吧。”
我用調侃的口吻打趣他:“難得扶青哥哥這樣好說話。”
他聲沉沉的:“你若拿定主意,我再說什麼都沒用,祭台的教訓一次就夠了。 ”
說着,擡眼看過來,朝我露出淺淺一笑:“以後,無論任何事,隻要不觸及底線,我都尊重你的選擇。”
我表情微微一愣,沒想到他會突然說這些,忍不住有些雀躍地捏緊了衣角:“真的嗎?”
他輕輕一颌首:“真的,不過作為交換,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話音甫落,扶青仰頭閉眼,釋放出強大魔息。
在魔息的指引下,天邊壓來一團黑霧,落地化作人形望着他:“是你強召我來的?”
扶青連對方姓甚名誰家住何方都懶得問,視線在衆幾人之間略略一掃,直接開門見山道:“這些孩子暫時交給你照顧。”
那小妖聽得一頭霧水:“憑什麼?”
扶青看他一眼:“就憑方圓十裡之内的妖魔中,獨屬你離這兒最近,第一個到。”
續又道:“過個三兩日便會有人來交接,他們若少一根頭發,為你是問。”
秋風掃落葉,因為落葉實在渺小,所以注定了隻能被風掌控。
傳召者與被傳召者,誰是落葉誰是風,答案不言而喻。
大抵是想到這個,小妖不敢再駁,隻警惕問出:“你是什麼人?”
扶青翻手化出一枚玉牌,通體蒼翠的碧色,如春水潋滟,精緻無暇。
玉牌一角刻着個青字,小妖呆呆看了看,忽臉色驚變,跪下道:“拜見魔君!”
“先找個地方安頓這些孩子,然後等着魔界的人來交接就行了,這期間務必保證他們衣食住行一切周全。”扶青慢聲細語,說話沒什麼情緒,可眉宇下的一雙眼睛,卻令小妖額上青筋突突直跳,“去吧。”
小妖叩頭道一聲是,旋即化作來時的黑煙,将那些孩子全部帶走了。
他們走後,我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玉牌伸頭瞧了半晌:“好像從沒見你拿過這樣的牌子。”
扶青覆手隐去玉牌:“這種亮身份的東西,于我沒什麼實質用處,無需動不動就拿在手裡。”
我似懂非懂:“這樣哦……”
他看着我,目光柔和而深邃,透着難以言喻的複雜:“其實這是很多年以前,父王送的百歲禮物,我不想弄丢了它。”
扶青說着說着,聲音慢慢低下去,陷入片刻短暫的沉默,後卻又突兀開口喚了我一聲:“暮暮。”
我擡眼沖他“嗯?”了一下。
“無論是那塊玉牌還是你,我都不想弄丢,所以——” 他眉眼深深,透出幾分嚴肅,看不見半點波瀾,“我可以試着為你做一個好人,試着讓自己心懷兼愛,匡濟天下蒼生。但你不能再像上次那樣,瞞着我說走就走,不告而别。”
扶青看着自己的手,瞳孔中一片茫茫黑暗,像是在迷宮裡尋找出口:“否則,我會變本加厲大開殺戒,讓這雙手沾染比從前更多的殺戮更多的血。”
“這就是我剛才要說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