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弦月高高挂着,潮水漲得不高。隐隐濤聲,彌滿寂靜的夜。
海城偏北,夏天的夜裡也冷。空無一人的海岸上站着一個黑色的影。
一陣浪滾過,褚遲半泡在水中的碎花裙子又打濕了半截,在浪塌下去後緊緊貼在了她的腿上。海水中的腳又往沙子裡陷了幾寸,就好像踩入了一個冰冷的吻。
鹹腥的海風吹得褚遲眯起眼,光裸的手臂上泛起細密的雞皮疙瘩。
月亮真亮。
裙子濕哒哒地黏在身上,冷冰冰的叫人難受。她又朝着海裡走了幾步,直到海水沒到了腰。裙擺完全飄在水裡了,随着浪的呼吸浮動。偶爾蹭過她的小腿,像是海藻。
“唉......”褚遲滿足地歎了口氣。因由滿腦子因為醉酒而浮起的雜亂哲思,無聲感慨這才是人生。
鹹澀的浮動,嘈雜的空寂,缺口的月亮。
“站住!别想不開啊!”
噼啪嘩啦的水聲蓋過了濤聲,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吼把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褚遲吓了一大跳,她下意識想轉身,深陷沙子的腳卻沒拔出來,一下子她失去了重心。
撲通一聲摔進了水裡。
“啊啊都說了别動了你這個人!”
破了音的慘叫從海面上朦朦胧胧飄了過來,還驚魂未定的褚遲簡直不明所以,她稍微劃了兩下胳膊,向後遊了幾米,而後浮出了海面。
還未來得及擦幹淨自己臉上的水,一個“呼哧呼哧”拍着水的人就遊到了她跟前,一把拉住了她半飄在水中的腳腕,以巨大的力氣往海岸的方向一扯。“我不可能見死不救!!”
還沒來得及解釋就再次摔回水裡的褚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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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半分鐘之後,褚遲被人半扛半拽地弄到了沙灘上,她渾身濕透地半跪在那裡,控制不住地往外咳着海水。
“嗆水難受吧?難受你還自殺?好端端一個小姑娘,有什麼想不開的......”
讓她嗆了這麼多水的罪魁禍首......哦不,熱心市民,是個秃頂的老大爺,隻穿了條泳褲,一身肥白的肉,現在正唾沫橫飛地說教着。
短發被海泡得淩亂,粘在了褚遲蒼白的臉上。水珠從那上面滴下來,在沙灘上砸出深色的小坑。
“你家裡人呢?叫你家裡人給你接走。”大爺操着一口大茬子味兒方言問她。
褚遲還在咳嗽,海水真他媽難喝,她都快給晚上喝的酒一起吐出來了。“......那個,咳,不用,我自己回去。”
“不行!回去割腕?還是趁沒人再來跳海?你再不找人,我可要報警了,讓警察來找你家人!”
褚遲一個沒注意,口水嗆進了氣管。然後瘋狂地咳嗽起來,一時間涕淚縱橫,上氣不接下氣,一句話都回答不上來了。
大爺心領神會:“哼,我就知道,法治社會,提警察最好使,我還是報警吧。”
“......”操!
褚遲踉踉跄跄地從地上爬起來,用排山倒海的咳嗽和幹嘔掩蓋住了一句國罵。
“嘿你個小姑娘,不用太感謝我的,幹嘛啊還給我點頭哈腰的,有點兒隆重了哈......”那大爺伸手在屁股兜上摸了半天,自我感動的油笑卡住了,“呃,妹子,你電話帶了不?”
“......别報警。”褚遲聽了這話,松了一口氣,下意識抓住了被她裝在防水袋裡挂在脖子上的手機,費盡力氣倒順了氣兒,回答。
“不報警,不報警你肯給你家裡人打電話?自殺這麼大的事兒,怎麼着也得讓他們知道啊!他們要是愛你,那他們就會愧疚,為了補償你,不管你遇到啥困難,總能幫幫你了不是嗎?再者說,要是他們不愛你,那你自殺了,好歹還能惡心他們一下,咱幹嘛一個人扛着,吃這悶虧......”
“沒親人。”褚遲的短句往外蹦得比海水還冷。
“對嘛咱們找你......啊?啥意思?”
“就是沒有了的意思。死了,埋了,這輩子見不到了的意思。”
原本滔滔不絕,心靈雞湯準備了一籮筐的大爺傻了。
這回換他哆哆嗦嗦,張了張嘴巴又閉上。褚遲安靜地在心裡默數了三十秒,覺得自己的尊重給到了,拔腿就走:“謝謝您了,沒什麼事那我就走了。”
那大爺卻矯健地擋在了她面前:“不行!”
“......”褚遲差點被這突然竄過來的大爺吓得摔倒。
“你、你不準自己走。手機呢?叫你朋友過來,這月黑風高的,你這凍得哆哆嗦嗦的,誰能放心你一個人回去?當然,你要是有啥想不開的,和大爺我說也行,你幹啥子自己一個人往海裡跳!”
“我說我沒帶您信嗎......”
大爺一眼瞥見她抓着手機的手,冷笑一聲,把她手機奪走了。
褚遲真是差點又口吐芬芳。
但是念在手機有鎖屏的份上她就由那大爺去了,報警就報警吧,她身正不怕影子斜。
青天大老爺作證,她真是滿心的陽光朝氣,還沒活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