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芳菲盡,又是一年春天。
隔壁茶館的說書先生滔滔不絕,漲紅的臉激動非常,台上唾沫星子亂飛,台下聽衆聚精會神。
說道興起之處,說書人猛地一拍闆子,周遭煩擾瞬間熄聲。
唯有趙無名手裡還捏着瓜子,沒眼力見的嗑着。
嘎巴嘎巴的委實影響節奏,讓人不禁懷疑他是來砸場子的。
說書人瞪他一眼,緊接着便收拾好情緒說道:“咱們大殿下是有神人保護的,四年前,大殿下分明沒了氣息,但咱們通天神的國師大人掐指一算,竟是金身大羅漢的命格!還告知陛下,那羅漢曆劫期限已滿,隻需三日儲君便可恢複正常。”
“結果剛好在第三天,大殿下就醒了過來!連這娘胎裡帶的瘋病都治好了,當真是天佑我大祈啊!陛下還......”
“呵。”
金身羅漢?天上神仙?
這聲輕笑突兀的插進,說書人戛然而止,顔色不滿地看過去。
“這位公子要是不想聽可以出去,您在笑什麼?”
“隻是覺得先生講的有趣。”
趙無名嘴裡仍噙着笑,面上溫潤,因着一張好看的皮囊便讓人覺得他格外真誠,便會讓人錯将他嘴裡的譏諷當成了誇獎。
他放了一錠銀子在茶桌上,在滿客歡愉時悄然離去。
甚是無趣。
“這話本子你都聽了三百遍了,每次還要進去做什麼?”
巫岷表情不虞地看向他,翻了個白眼,繼續說:“我真是越來越搞不懂你了。”
“你話真多。”趙無名将揣出來的瓜子塞進他手裡,這才想起來此行的目的。
“去梁府。”
四年前,趙無名渾渾噩噩的醒來,将自己和巫岷一同關了半個月。
窗戶上蓋着幾層厚厚的衣服,将外面天光遮的嚴實,在最後一盞蠟燭即将燃盡之時,趙無名終于停了下來。
巫岷見怪不怪,或者說,趙無名做什麼在他眼裡都不覺得意外了。
跟一個瘋子計較這些是沒用的,巫岷自然也沒指望趙無名能幫上什麼忙,這人不添亂就夠了。
他的表情有些無語:“齊璟,你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
“陽光太過刺眼,孤很不喜歡。”
趙無名的頭發松散在肩上,蒼白的面容平靜安詳,微弱的燭光打在他的臉上,看上去就像個精緻的布偶娃娃。
病恹恹的,半分人氣都沒有。
“孤?”
巫岷注意到他改變的稱呼,有些意外,說:“那你把我跟你關在一起做什麼,外面都說你死了。”
“陛下這幾日無心上朝,日夜念着你,齊璟,你不至于這麼狠心吧,不去見一面他們嗎?”
“狠心?”
這兩個字像是刺激到了趙無名,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巫岷,眼底寒霜凝成實質,令人難堪的話不要錢的往外掉。
“你如今來做這聖人了,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還是真把自己當成齊臨生的狗了?”
“你——”
“孤如何?”
趙無名冷冷的他兩眼,嘴角挂着的笑陰森滲人。
“好好好,你們中原有句古話,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是我虛僞了。”
巫岷讪讪地閉了嘴,看了眼趙無名的臉色,又道:“但我還是覺得,他們不一樣。”
“一樣也好,不一樣也罷,未來的結局都不會改變。”
“如果一些東西我沒有擁有過,那便不永遠不要讓我得到,得到了再失去豈不是更加可悲。”
趙無名經手中的蠟燭湊近巫岷的臉,不知是在警告他還是在警告自己,說:“在這裡,除了我,其他人都跟你沒有關系,我亦如此。”
“我隻是覺得你有點太擰巴了。”
“你不用可憐我,”趙無名打斷他:“巫岷,你找到玉人京了嗎?還是說你已經樂不思蜀到忘了自己是誰了?”
“沒有。”巫岷有些頹然。
趙無名咄咄逼人的氣勢收斂,他将蠟燭放在桌子上,問:“梁竟則是什麼人?”
“他不是梁大哥的兒……你是說那海桑?”
巫岷表情古怪:“你居然不知道嗎?”
“是。”
趙無名垂首,不知在想些什麼。
倘若乾坤颠倒,白術嚴說的是對的呢?
“我以為你知道的。”
巫岷又解釋兩句:“其實他偶爾是那海桑,大部分時間還是梁竟則。梁竟則本來就不該出生的,那海桑的靈魂被困在這裡越來越虛弱,正好需要一個載體。”
“我答應了梁大哥救他兒子,這樣一來既可以讓梁竟則活下來,也可以讓那海桑滋養他的靈魂。”
每說一句話,趙無名的臉色欲沉重。
巫岷識趣的閉了嘴,他看向趙無名,“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了?”
趙無名沒有回答,又問:“那海桑下次什麼時候出現?”
“四年後,三月二十七。”
“上次見面,你們說了什麼?”
“他說帶故人歸,若問起來... ...”
巫岷猛地看向趙無名,臉色變得煞白,嘴唇哆嗦半天,才後知後覺當日那海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他說的那個故人是你?”
趙無名擡頭,嘴角的皮肉扯了扯,一字一句道:“巫岷,我們被耍了。”
“什麼意思?”巫岷一個頭兩個大,實在聽不懂,他努力理解趙無名這簡短的一句話,最後說:“那海桑和劉安珩是一夥的?”
他很快又否定了這個想法,說:“不對,那海桑跟我們一樣。”
“不一樣。”
趙無名重複:“他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