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嶼沒因她的話有動靜,盛檸倒是先被毛茸茸的一團激動地撲了滿懷。
Nanky嗅嗅她,哼哼唧唧像撒嬌。
一點都沒有在謝嶼身邊的氣概。
它尾巴轉圈圈地搖,像榨汁機裡高速運作的旋轉刀,如果有人靠近,那絕對攻擊力超強。
“Nanky,你最近是不是吃胖啦!”
“汪汪!”
“好啦好啦,你先乖一點。”盛檸被它的熱情鬧得笑不停,不過現在顯然更需要抱抱的是另一大狗狗。
謝嶼坐在地上,背靠着沙發後壁,抓着娃娃,抱着膝蓋。
整個人是向内合的狀态,好像很沒安全感,即将封閉自己,他眼也不眨地看她,也不說話,安靜乖分的。
眼底不知是不是被酒氣騰的,血絲透出疲憊,紅得厲害,看了讓人憐惜得很。
盛檸蹲着慢慢挪到他旁邊,誰知他又往角落裡縮。
“難聞。”
“嗯?”
“酒味,我身上,很難聞……”他自己都厭惡地擰起眉。
片刻悄然。盛檸心頭上被澆了濃縮的檸檬汁一般,酸酸澀澀地流經遍布,再卷上泛苦的後味兒,漫到她喉管。
他如同一隻受傷的獸犬,固步不動,将自己圈禁在籠子裡,垂耳發抖。
盛檸感受到了。感受到她不曾見過的他的悶僻孤寂,他有冗絮心事,他很不開心。
參加完那場同學聚會後。
可那越過籠欄望出來的眼神,可憐兮兮又委屈萬分,不是主動傾瀉委屈,是沉默代替所有情緒,懂事得讓人心疼,分别就是希望有人能打開籠子解救他。
哪怕他固執地一躲再躲,用盡理由,渴望的也還是堅定朝他伸來的手。
盛檸小心地靠近,唯恐驚動受了傷等待援助的小動物那般,柔聲道:“謝嶼,地上很涼,我們先起來好不好?”
“我會在這兒,陪着你。”
……
大多數人從幼兒園起就有玩伴,随着年級增長,每個階段身邊都圍繞同窗同學,三兩或一群勾肩搭背笑罵的朋友。一起說着餐廳哪個窗口便宜好吃,一起吐槽哪位老師課堂留的作業簡直不是人做的,一起拖着跑操隊伍的尾巴在後面嘀嘀咕咕。
每個人都是星體,或明或暗,或有棱有角或溫吞柔滑,共同彙聚成閃爍的集體。
可謝嶼不是這樣的成長框架,從他有記憶開始,身邊就沒有同伴。
一開始被灌輸的就是獨立的認知,所以在家裡書房一對一接受不同領域的教授學者指導授課,偶爾瞥向窗外草坪上幾個同齡小孩踢足球的時候,他還并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同。
最初他還會有疑惑:“媽媽,為什麼我不能和他們一起?”
母親翻過他的各項指标滿意點點頭,遞給身邊人,又交代幾句,才回答他:“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有自己的路要走。”
“這條路走好了,你站的位置,那個高度他們看都看不到。”
謝嶼不懂,但他很聽話。
母親欣慰,“以後你就明白了,你會感謝這時候忍受的寂寞,才讓你的人生便捷直達,每一秒都不被虛度浪費掉。”
他被分析着,安排着,操控着。直到他漸漸地用點頭和搖頭替代話語,甚至甯願寫字交流也不想再說話,一切課業被叫停。心理醫師建議他需要多向外表達和接收不同信号的鍛煉,才能有健全完整的人格。母親斟酌下安排了他的入學,那是他第一次步入叫學校的地方。
那是一個色彩很繁複的世界,讓他乍然間産生頭暈眼花的嘔吐感,站在講台上時面對一個個不加遮掩好奇打量的視線,就像失足落海,那些視線像幽藍的海水,把他襲頂吞沒,自我介紹他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母親站在教室後,失望地閉眼搖頭,他努力張開嘴,卻像一個啞巴發不出聲。
随後,母親在校長辦公室待了很久。
他站在教學樓的走廊上往下看。
一草一木都陌生,人更是。他有種進入浩大虛拟世界的感覺,沉默旁觀,和一切都割裂。那時他的個子就很高,長相也好,女生們從他身後經過雀躍着問是幾班的,有人竊喜炫耀:“我們班的!新轉來的!”
樓下一行少年抱着籃球你追我趕地往操場走,是一個班級的。看到新同學孤零零站着,大咧咧招呼:“新同學一起打球啊!”
他攥緊手指,心速異常,額頭冒汗,開口說不出拒絕的話,搖搖頭,走開了。
熱臉貼了冷屁股,有人嘁一聲,“幹嘛啊,真掃興。”
“人家什麼家庭啊,我看是小少爺體驗人間疾苦來了,壓根兒就看不上我們,不屑跟我們一起玩呗。”
“你說是不是有錢人家怪胎多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笑着走遠。
謝嶼後來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