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檸這會兒才看清那個玩偶的樣子。
是一隻土黃色大耳朵的小狗,顔色褪得發灰,顯得髒兮兮的,走線有些奇怪,身體和四肢的比例不太協調,擺在貨架上是不會讓人多看并為之停留的類型。
更像是沒做好的殘次品,注定沒人要。
卻被謝嶼買來。
她起先以為是給Nanky玩的。
現在卻覺得,這個玩偶對謝嶼來說應該很重要,陪伴了他很久,久到那時候,也許有無數個這樣情緒默默流洩的夜晚,隻有它陪着他。
想到這個可能性,盛檸眨眼間,瞳眸裡就濕開一層水光。
她忽然發現,她沒有那麼了解謝嶼,不了解他的過去,不了解他的家庭,不了解在他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麼。
所以他難過時她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做不了。
她這份喜歡,也太不合格了。
“盛檸。”謝嶼微微擡眸,看向她。
叫完她,也隻是安靜地看着她,等到盛檸應聲:“嗯,我在。”
他才繼續說,語調緩頓而極輕:“我是不是,很不招人喜歡?”
嗓子啞到,尾音要消失。
回視着他的眼,她的目光穿不透那片空蒙彌漫的大霧,盛檸心疼不已,深深吸了口氣,她先調整好自己的狀态,盡量露出和平常無異的輕松笑容。
她手心壓着床,身體微傾一些,“招那麼多人喜歡幹嘛,招我喜歡就夠了。”
“你喜歡我嗎?”謝嶼迷茫地問,聲腔有點黏糊糊的,眼皮似乎很重,已經快要抵擋不住酒後席卷的困倦。
他完全不清醒,可能問了這句馬上就會忘記,對自己說的話沒意識。
但盛檸還是認真地回答,近近地鎖住他的雙眼,“嗯,我喜歡你。”
她眼裡的光清澈真誠,終于驅散那漫天濃霧,找到入口,直直探照到他心裡去,勾勒幻化為柔軟的觸手,輕撫而過,平息那泛濫無名的傷然。
謝嶼好像每聽一句話都要消化好久,聽了她的回答,接着問:“那你是誰?”
“我是盛檸。”
他又思考了很久,喃喃道:“……盛檸喜歡我?”
盛檸點頭,“對呀。”
這次,他沒再說話,又把頭低了回去。
他看起來困了,又倔強地保持着那個姿勢沒有睡的意思,盛檸幹脆去廚房摸索煮醒酒湯。
Nanky趴在他腳邊,和小黃狗一起陪着他。
煮好了,他還那麼坐着。一勺一勺哄着人喝完,盛檸把小瓷碗放下,去摸他紅得不正常的臉蛋。
“檸檸。”
盛檸手蓦然一頓,就這麼被驚人的高溫燙着。
“你叫我什麼?”
“檸檸。”
盛檸笑:“你再叫一遍。”
“檸檸。”
“怎麼啦?”
“謝謝你。”
“……”這時候還不忘記說謝謝,她真是既無奈又好笑。
“這次不如當場就謝啊。”盛檸側着身坐在他旁邊,離得很近,“我想想啊,這次怎麼謝。”
她做思索狀,半晌,把左邊臉頰轉過去對着他,“這樣吧,你親我一下。”
“……”
卧室靜悄悄,盛檸疑似是聽到那道淺息滞停了一瞬。
她也不轉回臉,就這麼等着。床邊燈罩裡的暖光暈淡,像低檔的慢火,煨出她額頭鼻子、嘴唇下巴的輪廓。
旁邊人半天沒理,盛檸心裡歎口氣,心道算了,沒騙成功,但就在這時,她剛才摸過的甚至手心還留有的滾熱溫度,試探而小心地,烘圍了過來。
随之而來的,是他吐納間熱意隻增不減的氣流,擦過她耳尖。
“檸檸,我其實沒有那麼好。”
“也沒有,那麼能夠克制。”
盛檸心睫共顫的同一秒,臉被他的掌心貼住。
謝嶼捧着她的臉轉過,閉上眼,珍重地吻上她的唇。
他聽到内心有個聲音,在說:
謝嶼,你是個膽小鬼。
他是個膽小鬼。在不能絕對地确定朝向的那座山谷會有回音時,不敢放肆呐喊,唯恐驚散林中鳥。
不敢放肆地傾洩愛意,因為他總沒有落地的實質感。
盛檸喜歡他?
盛檸真的喜歡他嗎?
盛檸為什麼會喜歡他呢?
他哪一點值得盛檸喜歡呢?
可是,沒有人願意在他身邊停留。
不怪任何人,全都怪他。
此刻呼吸的交纏仿佛恍惚幻夢,她的手抹去他眼角濕潤,而後,滑入他指縫,與他十指相扣。
那聲音又說:
勇敢一次吧。
勇敢地将那束光,攏進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