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檸潑的那杯酒像是将火把丢在了一個裝滿污黑汽油的桶裡。
爆裂聲駭然。
這場飯局演變成一團糟的形勢,沒人能安若泰山地坐着。
沒能遏制住嘴的驚叫四起,全部人都戰戰兢兢地站起身,也都一緻地抱團聚縮到邊上置身事外,生怕引火上身。
誰敢插手?誰又能插手?
盛檸被大力拽住推甩出去,腰撞到桌棱發出顯明的一聲輕咔,随之反作用力猛地震錘着她骨頭将她往另一側搡,在膝蓋彎跪之前,她及時按住被踹倒的凳椅。
邱經理猶豫着想去扶她,被老總的眼神吓退。
盛檸疼得兩眼有一瞬間全黑,短暫失去知覺的幾秒過後,幾乎直不起腰,火辣燒灼的痛感也随即牢牢扒上左臉。
怒氣填胸,但她深知懸殊的事實,也保不齊這種人會發瘋做出什麼,她也指望不了現場有任何一個誰能幫她。
她強忍疼痛,想着要先出去,起碼得先叫酒店人員,于是站起身朝外走,劃開手機要報警。
“你現在想走走得了嗎?!”老總惱羞成怒,五官猙獰出道道溝壑,紅酒漬流在其間,他跨過那橫在地上的凳子,肚子上的紐扣在他行動時彈開,姿容狼狽滑稽。
邱經理見事态愈發不好結尾,求救地向老總的秘書投去眼色,然而後者狐假虎威居高臨下,還有喝茶的閑心,并沒攔的意思。
老總喝了不少酒,身體并不穩,又因怒火行動急迫,一腳踩歪卡在了凳杠裡,絆住了腿。
與此同時,突然的一聲:“砰!!!”
厚重帶靜音墊的實木門竟被生生撞出如此巨響,像在本就混亂的宴廳又擲了顆雷。
“先生!裡面是貴賓廳,正在用餐,您沒有邀請憑證不能……”
一個酒店經理模樣的人後面跟着兩個服務生,追攔着一個男人,三人卻在看到廳裡狼藉的場景時一齊停步傻了眼。
現場不同方位的視線都轉移過去。
闖進來的男人身材高大,疾如風火,攜帶一身焦急擔憂,汗都濕了頭發眉眼,那雙眼眸邃黑得濃郁。
正迎上獨自一人往門口走的女生時,他有兩秒的寂然,似乎是在讀取這個狀況。
謝嶼看見盛檸已略紅腫的臉,與他對上目光時她微微怔住,定定看清他後頓時泛上水霧的眼眶,她抿緊了唇,看上去努力地在控制住表情,委屈卻還是壓不住地從眼裡溢出來。
這一霎,仿佛有根燒紅的鐵棍,烙着心疼和沸怒貫穿他的心髒。
他快步上去,手下意識想要去觸摸,可那紅印在她白皙的臉上觸目驚心,他不敢碰到,虛虛地懸在她臉旁。
“誰打的?”
“謝嶼,我們報警,讓警察來處理。”
就像是有了後背的依靠,在看到謝嶼的那一刻,盛檸強撐的冷然鎮定轟然塌碎,她整個人開始發抖,聲音低低哽堵在喉嚨裡。
“你敢報警?你報一個試試,你信不信老子明天就讓你在頭版頭條上出名!讓你脫光了跪着來求我!”
老總罵咧,不用等盛檸回答,謝嶼拳頭攥緊,青筋暴突,沖上去的速度快得衆人的視線都反應不及。
“你們算老幾?還敢跟我……”
“哐——砰!!!”
堅硬拳骨狠砸在肉上的重響比方才男人破門而入的動靜都大,老總的後半截話和他的人,以及卡在腿上的凳子一起翻滾在地。
老總四腳朝天地從邱經理和秘書中間翻仰過去,兩人大驚失色,石化在原地。老總慘叫着,沒爬起來,擦抹噴出的鼻血,欲破口的怒罵聲在頭頂黑影覆壓,被那人眼神冷冷攫住時遽然像被一把鋒利的刀割斷。
男人垂眼瞧着他,表情和語氣平漠得沒有一絲起伏。
他說:“我們不報警。”
這極端的風平浪靜仿佛預示着即将爆發的另一個極端。
下一秒,話還未落地,謝嶼就單手揪住他衣領将他拎起來,把他按在飯桌上,面無表情地夯下拳頭。
戾氣擋無可擋,他全身肌肉都絞緊,攢沉發力,更重的永遠在下一拳,聽得人心驚膽裂。
老總挨得沒有還手之力,慌懼間胡亂從手邊摸到什麼,擡手就要砸。
謝嶼這樣失控的舉動使盛檸失去所有反應的能力,但眼前這危險的一幕讓她大腦皮層都在炸,大喊道:“謝嶼!”
謝嶼擡起胳膊擋了一下,酒瓶碎裂,白沫液體飛濺,玻璃片嵌進他手側皮肉,手上纏繞到袖口的血分辨不清是誰的,他仿佛不覺疼,就着玻璃渣的尖利,繼續掄拳。
一圈人都成了目睜口呆的雕塑,秘書臉色煞白道:“愣着幹嘛啊還,快報警啊!”
邱經理四肢冰涼,哆嗦着嘴唇,慌忙去摸手機:“報警……報警……”
“謝嶼……你别打了,你别打了……”
盛檸沖上前抱住他的手臂,拼盡力氣隔開他,桌子上的人脫力栽在地上。她捂住謝嶼淌血的手,熱流滑入她指縫變涼,她用那雙掉着淚的眼望住他。
“我害怕,謝嶼,你看着我好不好。”
謝嶼還是沒有表情,所有情緒都印在愈加紅燙的眼圈,他看着她,吞咽一下,似是發聲艱難。
“對不起。”
盛檸張臂抱住他整個人,用力搖頭。
她不明白謝嶼的自責和道歉。
可謝嶼後怕得牙都在打顫。
他明明就在的。
明明就在她身邊的,就在樓下,卻讓她受了欺負。
如果他沒接到電話呢。
如果他沒趕到呢。
如果這裡的人沒讓她走出這扇門呢。
那人威脅的話猶在耳邊,随便一個假設謝嶼想都不敢想,下巴抵在她發頂。
“檸檸,對不起,我來晚了……”
—
又是一個風悶黏熱的長夜,分區繁鬧燈火通明依舊。
警察局裡傳來不堪入耳的控訴叫罵。
老總身邊站着秘書和邱經理,還有一群所謂“能送他蹲個三年五載”的律師團隊。
警察記着筆錄,“你先冷靜一點說。”
老總火冒三丈,人蹦三尺,“你被打成這樣你能冷靜啊!”
監控已經調過,基本事實明白,警察按程序在走,心累地捏眉,厲聲道:“你一直嚷嚷,否認監控裡你對女生多次動手騷擾的行為,連具體理由和事情經過都講不清楚要我們怎麼處理?”
另一邊,盛檸和謝嶼也在被詢問。
“謝嶼!他大爺的,來我看看哪個王八犢子敢動我弟?”
謝望舒推門一跨,來勢洶洶,罵聲的威力震得裡面全體一靜。
看到謝嶼手上的紗布,謝望舒眼射能将人秒滅成灰的激光,往屋裡掃一圈,“是哪個孫子?”
老總往律師們後面一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