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一室空寂。
盛檸蜷着腿盤坐在白色的長絨地毯上,腦袋歪歪支着沙發沿。自回來什麼也沒幹,身上的衣服都沒換,手機丢在一旁,一直安靜坐到現在。
思緒信馬由缰,好像什麼都想了一遍,又好像什麼都是白想,徒勞地任時間浪費掉。
穹頂烏沉,不知何時飄起小雨,斜斜的細絲織挂在落地窗上,發出微弱碎密的悶砸聲。
窗外,滿城的彩燈在淋漓水色中被兜上迷蒙斑斓的光影。
這種獨處時被潮濕和靜寂慢慢包裹的感覺鑽了空,心事像翻卷的浪花,随着窗上透明蜿蜒的水珠彙聚滑下,層層堆高。
膝上放着本打開的線圈盒冊。
每一頁都是大同小異的玫瑰花,從立體到平面,從鮮豔到幹枯。
他送給她的那束粉玫瑰,她按各種教程精心養護,當初在花瓶裡堅持的時間也夠久,可花期再長也有期限。
那會兒多件事爆發,注意到的時候花早就謝了,她左看右看,沒舍得扔。
于是做成了标本花冊。
那個下午也是她自己一個人待着,房裡特别安靜。做完之後又發了很久的呆,醒神時仿佛要斬斷念想似的,塞進了抽屜裡,除了搬家沒再拿出來過。
夾貼在透明膜紙中,花瓣的紋路,用眼睛看是平的,拿手仔細摸卻是繁細凹凸的。
想留住的東西,用盡辦法也要留住,換任何方式也要延續。
哪怕之後刻意地不再提起,哪怕似乎和扔了沒什麼兩樣。
但決心留住的那一刻,也許就昭示着未來與之有關的人一旦再出現——
心跳就會卷土重來。
如同此刻一般,洋灑冷寂的綿雨澆不熄。
無法忽視。
隻角落一盞柔暗的落地燈開着,胸針上鑲嵌着的鑽光掉在花瓣脈絡上,在這悄然的雨夜裡,和胸口左側唯她可聞的搏動聲,一齊閃爍着不歇的異彩。
原來決心要留住的花,是不會枯萎的。
—
隔天,盛檸睜開眼還沒從鬧鐘的餘音裡清醒過來,不知道此刻的互聯網上沸反盈天,而自己榮獲“AAA熱搜批發商盛姐”的稱号。
#紅毯上扶盛檸的帥哥是誰[眼冒桃心]#
#盛檸看帥哥的眼神#
#得,盛檸又看上一個#
#盛檸的天菜級保镖#
#盛檸摔夠了吧該我了#
#盛檸佟珠一起吃燒烤#
#盛檸大饞丫頭#
#盛檸上班哪有不餓的#
#盛檸閃亮星夜造型全靠人撐#
#盛檸内場帶保镖坐錯位置#
#盛檸鞋子不合腳#
#盛檸過季禮服#
#盛檸年度最具潛力藝人獎#
#《飛雪》劇組不合#
#盛檸劇組群采落單#
#盛檸戲多#
#盛檸白雪公主,悅藝惡毒後媽#
……
盛檸:“……”
等給眼睛揉出一套眼保健操後。
她都有點不認識自己的名字了。
今天謝嶼正式上任,經過一夜,關于這位新總裁的口風該走漏的差不多都漏完了,雖然人傳人的再加工容易導緻消息失真,但不管何種版本,各級各部門領導回公司加班開會被鴿到半夜的事兒絕對普及度百分百。
悅藝的全體職員包括藝人準時準點到公司候命,上上下下無不重視,這陣勢乍一覺有種嚴陣以待的緊張感。
盛檸和江荔收到行政部千年難得一見的統發通知,也早早到了公司。
到得早也是閑着。
小助理滑着手機歎為觀止,手指一點一點地統計熱搜詞條,數完握拳作話筒狀,舉過去到盛檸嘴前。
“姐,一次性上熱搜的數量刷新紀錄了,作何感想?”
盛檸還怪平靜,默默道:“第三次了。”
“?什麼第三次?”
盛檸抹了把臉。
第三次拉着謝嶼上熱搜了。
什麼孽。
“哈哈盛姐!來這麼早啊!”
盛檸陷在一隻卡通豬的懶人沙發裡,聽到這找她樂子的聲音,仰着的腦袋回位,看見佟珠和她的其他藝人小姐妹三三兩兩挎着手魚貫而入。
對批發商盛姐這名号,她無奈地笑笑。
瞅她沒勁地把自己塞在沙發裡,松着素白清妍的眉眼,蔫不拉幾的,佟珠趴過去。
“幹嘛喪着?這次這麼多又不是黑熱搜,也不是黑稱,又出圈了,還不高興啊?還有,多虧了你,我那被打入冷宮五百年的微博主頁被臨幸了。”
佟珠興緻勃勃打開手機,“你看,你粉絲都跑來給我留言,太可愛了!”
給她看完,佟珠順手刷起熱搜廣場,不知刷到哪條,姨母笑躍然臉上,随後跟簽了保密協議一樣,仗義地降低音量:“喲,還扮保镖紅毯護航,你們小情侶真會玩,把娛樂大衆玩弄于股掌之間。”
盛檸:“……”
差點忘了這事兒。
她覺得她有必要在佟珠待會兒看到新總裁那張臉之前先解釋清楚。
“那個……”
“對了!我聽說謝小少爺是你粉絲啊!”
“……不是,你先聽……”
“昨晚到底是個什麼大亂炖場面,晚了一步真可惜,早知道我跟你這個瓜主一起去了!”佟珠捶手懊悔。
“……”
“但你帶着你的帥男友去秀恩愛,他居然沒有當場脫粉?”
盛檸:“……”
“我還聽說,他個夢男不僅沒脫粉,還想當面挖牆角,跟你要了簽名合照,還趁機跟你貼貼!看你男朋友昨晚那樣子也沒生氣,怎麼馴的?”
佟珠自問自答:“……不對,能跟你談就不用馴。”
盛檸:“……”
我的姐,我知道你的瓜網發達,但是你先别聽說。
一大段話裡隻有簽名合照四個字是真的。
世界就是個巨大的謠言制造機。
“你先聽我這個瓜主講兩句。”
盛檸有點急了,坐起來,“已知新總裁……也就是謝小少爺,他和我那位男朋友……”
“……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昨晚一起吃飯的那個……”
盛檸也不明白,關鍵人物就一個,這個不繞的關系是怎麼繞成這樣的。
“沒事你慢慢說。”佟珠往嘴裡塞了顆糖,試着猜道:“哦我知道了,謝小少爺和你男朋友他們倆……”
孺子可教也。
盛檸打個響指,“沒錯!”
佟珠把話說完:“認識啊?”
盛檸:“…………”
佟珠豁然開朗,“怪不得,你男朋友能把會所當私廚涮火鍋!”
蒼天。
他們倆是一個人啊!!!
被逼得,盛檸正準備不管不顧地把這句話吼出來。
女藝人們各自歡鬧的聊天聲中剝出來一句激動亢奮的提醒:
“來了來了姐妹們,新總裁來了——”
沒人敢出去,藝人休息室被調成單面模式的玻璃從裡面貼上一張張好奇漂亮的面孔。
佟珠霸占C位往外看。
一秒、五秒、三十秒過去。
視線跟着走廊上經過的一行西裝人士。
中間的那位,出挑拔高得搶眼,正邊走邊聽人講話。
必是纡尊下任的謝小少爺了。
小少爺回話時,臉偏轉稍許,看到後,佟珠先是驚怔住,而後倍感錯亂地睜大眼,眼珠子都抖三抖。
往玻璃上哈口氣,又擦幹淨繼續看。
可惜那行人步履穩快,不到一分鐘,一個級别走位有序的包圍圈就從藝人部浩浩蕩蕩地穿過。
懵逼幾秒,将剛才閃現看到的兩隻眼一個鼻子一張嘴打散再組合,與先入為主的關系和千奇百怪的熱搜一碰撞,硬糖在嘴裡嘎嘣一碎,佟珠亂碼了。
想抓住人問一問,回頭發現。
盛檸根本沒過來。
此女閉着眼,在沙發上躺得很安詳。
—
上午九點整,悅藝除藝人之外的所有人集結在十八樓的大會議廳。
環形的階梯式座位以部門分區,按職位大小由前到後,整個會議廳足以容納三至五百人。
最前的一排,普通的部門領導們饒是昨夜被迫熬了鷹,也無半點怨言,此刻打着背闆精神抖擻,隻求待會兒别被新總裁挑出毛病。
後面即使人頭烏泱适合摸魚,這當口衆人也都關了手機,停了交言。
主位朝向階梯,還空着。全會議廳隻有主位旁的兩列位置與衆不同,怨氣沖天,話筒還沒開,靠後的員工們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
但看表情,罵得很髒。
九點十五分。
那扇承接着全場幾乎所有目光和心理活動的感應門終于亮燈,磨砂玻璃半透人影,徐徐自動推開。
來人為首,長腿邁入。
這才算是謝嶼的首次正式露面。
當男人的身影同時出現在每一雙眼睛裡時,階梯上的每個人将升到嗓子眼的呼聲壓到最小檔,但是無數個最小檔還是發出積小成大的整片驚呼。
帥,很帥,非常帥。
不過謝望舒顔值在前,她這個弟弟帥成這樣也正常。
他們驚的是,這人……不是昨晚在紅毯上扶了盛檸一把然後靠自來水帥上熱搜的保镖嗎???
卧槽……到底什麼情況……
前面的領導根本不知道後面一大片在呼呼啦啦熱鬧什麼,隻以為他一進來民心就騷動,昨天任職宴到場的二老之一李董不服氣地哼哼兩聲:裝得挺像回事。
“謝總好大的威風。”
另一老唱雙簧:“哪像是來開會,是來上朝的吧。”
這一激,其餘本就存着氣又聽二老吹桌邊風添油加醋的高層釋放出不善的顔色給這位年輕後輩:“是啊,昨兒大半夜随口一句話耍人玩,怕是新皇帝登基也沒有這麼大的架子。”
甚至有人擡出了謝老爺子:“你外公既然把這個位置交給你,小孩子的任性隻會讓你摔得哭爹找媽。”
高層們每說一句,緊挨在他們後面的部門領導就擦一下汗。
會議廳是真夠大的,等人口一句說完,謝嶼剛走到中心單獨的主位。
他站定,看向他們,沒說話。
這年輕人的氣場其實不可小觑,眉冷眼深,情緒不形于色,兩邊高層就這麼被他一言不發地看了會兒,氣勢就弱了不少。
然後見他跟身邊的助理交代了句什麼。
狠話是要放的,這會兒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心也是要往上提的。
何轶昆依謝嶼的話照做,吩咐會務可以把話筒打開。
謝嶼又一次略掃兩側,問道:“你們剛才說什麼?”
兩旁高層:“………………”
合着看他們不是在想怎麼回擊,是沒聽到啊。。。
高層們無語了下,氣兒一卸,順着這意料之外但也不是沒可能的台階就下了。
煽風點火的人不樂意了,李董咄咄相逼:“我沒記錯的話,你昨晚拿不來開會就免職的說法威脅大家,你身為總裁卻沒來,怎麼,上任第一天就打算讓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