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藍未融遭到詛咒，已經過去了兩天時間。

這兩天洛疑星和段庭霜可沒閑着。前者把自己在萬生基地的所見所聞繪聲繪色地報告給慧燭和尚，又借助慧燭和尚的影響力将此事傳達給了滇池的高僧大德，後者則借助自己的人脈關系網擴大搜索，試圖找到萬生基地中那名修士的蹤迹。

遺憾的是，兩人的努力都沒什麼成效。有感于“幾十名生魂被拘束在人間”這種地獄景象，幾名法師聯袂潛入了萬生基地，連個鬼影子都沒見着，洛疑星又拿不出更切實的證據，此事隻能不了了之，頂多算是給和尚們提個醒，以後多留意；而段庭霜這邊，同樣一無所獲，滇池這麼大，如果一名修士要刻意隐藏，想要找到對方實在過于困難。

修行界對此沒辦法，報警也不大可能——正如段庭霜所說，以什麼理由報警呢，說親眼看到了鬼魂？或者舉報萬生基地盜獵野生動物？前者隻會讓他們被當成神經病，而後者……作為一家經營許久的繁育基地，萬生基地裡的所有動物都拿到了合法的資質證明，證明這些動物都是基地自我繁育或者從其他動物園購買而來，根本抓不住什麼把柄。

這幾天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藍未融的“病情”大為好轉。有賴于慧燭和尚的治療，藍未融很快就擺脫了詛咒的影響，已經可以下床走動，隻不過身體依舊虛弱。

——雖然這種虛弱有一半是裝出來的。

清晨七點，渡航寺尚未對遊客開放，整座廟裡靜悄悄的，偶爾有幾名僧人匆匆路過的腳步聲，更多的則是義工們打掃衛生的聲響。趁着洛疑星出門買早餐，藍未融又溜到了八角亭内。

站着也就比功德箱稍微高一點的男孩規規矩矩地站在緞金色的跪墊前，認真調整姿勢，按照義工大媽教給他的标準跪拜，雙手合十，閉着眼睛默默念叨自己的願望。

希望可以快點回家……

——他的家當然不是人類社會意義上的房子屋子，對他來說，從小到大一直生活的、可以自由自在飛翔的那片山野就是他的家。眼下宏大森冷的城市、寶相莊嚴的廟宇，都不是他向往的所在。

可是他怎樣才能回家去呢？暗紫發的男孩站直身體，笨拙地合掌，然後又再次屈膝。在他前方高大的菩薩像始終是悲天憫人的神态，幾案上粗壯的蠟燭所燃起的火苗時不時晃動幾下，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平靜，就像前兩天一樣，什麼也沒發生。

願望真的可以實現嗎……？那位大媽語重心長地告訴自己是可以的，隻要心夠誠就好。不過洛疑星對此似乎不置可否……可是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指望這個，他還能怎麼辦呢？

估摸着洛疑星快回來了，藍未融站起身，轉頭看了眼廟門的方向，趕緊向寮房的方向跑去，準備繼續裝病号。

如果可以的話他絕對不想欺騙洛疑星，洛疑星救了他，是他眼下最可以信賴的生靈了。可是前天他聽到段庭霜和洛疑星的交流，大意是等他痊愈後，就盡快帶他去辦理相關手續、領取證件，正式成為人類社會的一員。

……他不想這樣。

從始至終他都隻是被卷進來的，他不知道自己會化形，不願意被人類帶來城市……然而一切都事與願違。

“你覺得我能買份雞湯帶回廟裡嗎？”洛疑星的聲音，“讓病号一直吃素齋也太不健康了。”

“這個嘛，”段庭霜的聲音，“我也不知道。我又不清楚和尚的清規戒律。”

“……算了，還是等他好點之後帶他出去吃吧，總覺得要是帶葷食進來會挨揍……”洛疑星嘟哝。

藍未融縮在被子裡，在洛疑星推開門時費力地睜開眼睛，半撐起身體看向對方——可謂是活靈活現的病号。這可不是天賦異禀。再怎麼說，他也是在基地裝傻裝了很久的。

“我買了面包、米糕、粥和豆漿。”洛疑星朝他晃晃手中的袋子，“你要哪個？”

段庭霜微微動了下鼻子，在食物的香氣外聞到了香灰的氣味。對于僧舍來說這種氣味似乎很正常，然而據他所知，由于洛疑星嗅覺靈敏，因此慧燭和尚并不會在房間裡點香。眼下這股氣味的來源是……

他瞥了眼床頭，看到屬于藍未融的那條褲子的褲腿上有一道灰白色痕迹，看上去剛沾上不久。

*

早飯結束，洛疑星去做灑掃工作，段庭霜繼續留在寮房内——一方面幫忙照顧藍未融，因為慧燭和尚最近忙着法會的事，沒時間照顧小孩，另一方面則是整理資料，包括梳理電腦上的資料和詢問藍未融的經曆。盡管心智隻是小孩水平，但藍未融畢竟在萬生基地内部待了一段時間，了解不少信息。

房間裡很安靜。他們倆的交流基本上都是段庭霜問、藍未融答。藍未融似乎很畏懼他，隻要他不先開口，男孩就始終當啞巴。兩人一個側躺在床上睜着眼睛發呆，另一個坐在筆記本電腦前敲鍵盤（順帶一提，渡航寺是有wifi的），互不搭理，看着倒也十分祥和。

“……你其實已經完全痊愈了吧？”冷不丁的，段庭霜開口。

藍未融一怔，深褐色的眼珠下意識轉了轉，避開了段庭霜的目光：“為什麼……這麼說？”

“你早上出過門。”銀發金瞳的男人語氣平靜，但這樣反而更令藍未融畏懼。

“我、我不明白……”他結結巴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