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褲子上沾了香灰。”段庭霜簡單道,“别哆嗦,我沒有責問你的意思。隻有一個問題:為什麼?”
藍未融坐起身,擡眼看看段庭霜,又垂下腦袋,不吭聲。于是房間裡的氣氛沉悶下來,成了幾乎令人窒息的沉默。良久,藍未融保持着低頭的狀态,飛速擡眼看了看,小聲道:“我不想□□……我想回家。”
這個理由……倒不是很意外。通過裝病來逃避□□——突然化形、進入人世的妖類,确實會出現這種逃避心理。
“你家在哪兒?”
“……不知道。”
“如果回到家,你準備做什麼?”
“大概……像以前那樣。”
“吃了睡、睡了吃,按照動物本能生活?”段庭霜笑了,“你真的認為,你還能回到那種生活裡嗎?”
藍未融和他對視,深褐色的眸子裡流露出迷茫和一點惱怒:“為什麼不能?”
段庭霜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額頭:“因為你有靈智。你會觀察,會思考,你已經無法按照本能生活了。”
靈智、思考,這是不可逆轉的過程。正如在天主信徒中流傳的那個神話那樣,當最初的男人和女人在蛇的誘惑下吃下善惡果後,他們便再也回不到原先懵懂無知的狀态,也必将被天主逐出樂園,流落于人間。某種意義上妖類亦是如此,當他們有了靈智,便再也無法回到隻依靠本能生活的狀态,必須面臨複雜而險惡的世界。從這個角度出發,靈智或許并非幸運,而是詛咒。
男孩搖頭:“才不會,我……”
說到一半便卡住了。藍未融怔愣地盯着空氣發呆,似乎在設想着什麼,好長時間後,他嘴唇有點顫抖,張嘴想說話,然而并沒能發出聲音。他看着段庭霜,眼睛中盈滿淚水。
……段庭霜暗暗歎口氣。他是不是說得太直白、太殘酷了?藍未融畢竟隻是孩子。
“我甯願,”哭泣的男孩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句話,“從來不會思考,隻是最普通的一隻鳥……”
然而命運總是如此奇妙、冷酷——或者不那麼恰當地說,惡趣味。
*
青陸大學圖書館,某報告廳内。
這裡召開的是一場宗教學研讨會,在座的要麼是滇池宗教協會的成員,要麼是宗教學學者,要麼就是僧侶、道士。由于滇州特殊的地理位置,各種派别的僧侶都彙集于此,再加上青陸大學的宗教學本身也偏向佛學研究,所以……
安暮空覺得自己一個小年輕,還是為數最少的道士,坐在這麼一堆最低也有四十歲的學者、和尚裡,實在有些尴尬。好在他坐的比較靠後,前面的大佬們也不怎麼關注他,因此他隻需要安安心心做筆記就行——當然,學者、高僧、自家師父的講話需要做筆記,協會領導們的套話就免了。
這場研讨會完全是學術性質的,不涉及任何神秘學知識,宗門裡某些人要是看到師父和自己出現在這種場合,大抵不會很高興。不過就安暮空個人而言,他覺得這種學術探讨也有助于自己修煉就是了。
散會後,與會人員當然免不了一番交際,互相都要多多問候、寒暄,坐在角落裡的安暮空自然是無人問津的,他撐着下巴看着席玉川先是和幾名宗教協會的領導交談幾句,然後又在他人介紹下和一位眉毛都白了的老和尚交流,這位僧人似乎也是蜀州人,和自家師父一樣都是特意來滇池參加會議的。
“……?”安暮空眨眨眼,發現席玉川正指着自己所在的位置,似乎在向那名老僧介紹他。他走過去,就聽見老和尚和藹中帶着笑意的聲音:
“事實上,我已經單方面認識他了。”
席玉川一揚眉:“嗯?我們暮空已經這麼有名了?”
老和尚笑了:“這個嘛,其實我是因為我的弟子才知道他的。”
“……”安暮空有種不好的預感。席玉川則頗有些好奇地發問:“您的弟子是?”
“他叫洛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