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這書妖很有意思，帶着些許笑意問：“有什麼問題嗎？”

“非九州人氏，那不就是胡人、洋人嗎？”如果眼前的書妖有人形，大概會像個正搖頭晃腦的老學究，“想來都是些人傻錢多的家夥……喔，倒也不能說傻，見識倒是不少，可惜你們那裡物産貧瘠，總得來九州尋寶……”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白優昙保持微笑，頗有些無語凝噎。不過她剛才大概翻過這幾本《太平廣記》中的一些片段，勉強能理解太平的腦回路——它的本體中記載着許多“胡商花費千金、萬金、百萬金從不識貨之人手中購得某物，再點明此物頗為珍貴，胡人千方百計尋訪而不得”的故事，既然太平是書妖，其對世界的認識也必然受到本體内容的約束。

她剛想就這個命題再和太平做一番探讨，外面卻傳來腳步聲和交談聲。她立刻警覺起來，确定兩個幻象的狀态沒問題後，轉頭看向門外。

是李貢傑。她從NRPP那裡拿到過此人的照片。跟着李貢傑的還有好幾個人，有男有女，眼下守在廟門口的人都已經圍了上去，對這位打着石膏一瘸一拐的盜獵頭頭噓寒問暖。

為了不被識破，她幹脆直接起身走出“教室”，以免對方離得太近察覺幻象的異常。見她出來，衆人為之一靜，李貢傑則笑得客客氣氣：“不好意思啊，寨子裡有些事情，麻煩你們在這裡待了這麼久。”

對方這麼客氣，白優昙也不好直接發難，她同樣笑笑：“那麼，現在說這些，是說我們可以出去了？”

“當然。不過，為了彌補我們待客不周，不如我們一路護送你們下山，怎麼樣？”

白優昙一怔，很快就明白了李貢傑的意圖。現在已經接近傍晚，趁着這時候把他們趕下山，料想今晚他們也不敢再上來——夜裡的橫波山可不是什麼安甯地方，常有野獸出沒。趁着這一晚上，這幫人能處理不少事呢。

思慮數秒，她搖搖頭：“天色晚了，我們幾個打算今晚留宿在這兒，畢竟還有些事沒做。”

她在“有些事”三字上加重了語氣。

李貢傑變了臉色，沉默一會兒後揮手示意其他人離開。等大殿裡隻剩下他們兩人的時候，他才再次開口：“我們換個解決方式吧。你覺得多少錢比較合适？”

“……什麼？”

“我們這行當，一年也掙不了太多，大家都得養家。”李貢傑露出個“大家都心知肚明現在說的是什麼”的笑，“不過我盡力說服其他人就好，這樣，咱們商量個數字，之後井水不犯河水，互利共赢嘛。”

……這人倒是謹慎小心，在明明可以暴力解決問題的情況下仍然選擇了息事甯人。當然，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認為李貢傑膽小怕事。

白優昙此前沒有親身參加過太多追捕盜獵者的行動，但她已經目睹、聽說過不少，像李貢傑這樣想拿錢來息事甯人的例子多得是，可惜NRPP的成員沒幾個見錢眼開的。成員們有時候會調侃，這幫人不如拿一隻準備賣出去的小熊貓賄賂他們，那他們鐵定會猶豫躊躇心動不已——當然，隻是玩笑而已。

“我們不需要這些錢。”她幹脆地搖頭，“與其想辦法堵住我們的嘴，不如盡快自首，這樣罪責還能輕一些。如果等到我們報警，未免為時太晚了。”

“……”李貢傑的臉色陰沉下來，罵了句髒話後盯着她，“小小年紀怎麼心這麼狠呢？你們非要逼死我們嗎？在你們眼裡我們這些大活人的命比不上一群畜牲嗎？”

白優昙平靜地搖頭，并不受李貢傑情緒的影響：“不要偷換概念。停止盜獵并不等于活不下去，我們也從來不打算讓你們沒活路，隻是你們自己走上了一條通往監獄的路而已。我們不過是在糾正這種犯罪行為。”

“可是你們可以當作不知道！”李貢傑的額頭開始冒汗，油膩的臉上顯露出焦灼，“我們隻是賺點錢糊口而已，這礙到誰了嗎，你們非要橫插一杠子？”

“……”白優昙不想再争論下去，多說無益，“那不如問問九州的法律，為什麼要處罰這種‘沒有礙到任何人’的行為呢？”

李貢傑抹了把汗，喪氣地塌下肩膀，随後又直起身，朝外面招手，示意衆人強行帶走他們。

白優昙皺了下眉，後退幾步，擋在“教室”門口。其實被遣送下山未嘗不可，這樣恰好能放松這些人的警惕，好讓他們夜間再次潛入。問題是幻象還在裡面，她不能讓這幫人進去，而她雖然是妖類，但并不會多少術法，要對付這些人……

正快速思慮着對策時，肩膀被拍了一下。轉頭，是安暮空。

“一覺睡醒才發現外面這麼熱鬧啊。”青年咧嘴笑笑。

旁邊的洛疑星撇撇嘴：“所以為毛要靠在一起睡？看着都别扭好嗎。”

至于原先的幻象，已經連影子都沒了，隻留下還被散亂丢在草墊上的太平喊叫：“喂！别忘了帶上我啊！”

*

可惜的是，原本做好打架準備的洛疑星和安暮空不得不接受被“押送”下山的命運。至于原因，就像白優昙解釋的那樣，與其搞出暴力事件，不如先下山，之後再潛入。

帶着傷的李貢傑自然不在押送他們的隊伍裡。一路上衆人默默無言，籠罩在沉悶的氣氛裡，一直到山腳下，領頭的幾個漢子才朝他們做了個威脅和鄙視的動作，匆匆上山了。

這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本就暗淡的太陽已經落到了地平線附近，山腳下茂盛的植被、高大密集的樹木又遮擋了一部分光線，因而顯得格外幽暗，大多數普通人估計都不敢待在這樣靜谧陰森的山中。

好在他們三個沒一個普通人。等到上山的隊伍消失在視野範圍内，三人就一頭紮進植被中，放棄太過顯眼的山路，沿着山坡向上。

“唔……”洛疑星撥開一叢葉子落得幹幹淨淨、光秃秃的枝杈，現在這樣子爬山真的很不方便，他穿的是短袖短褲，草叢和枝杈經常剮蹭皮膚，會很疼。但是現在也不方便化成原身……

不過安暮空也沒比他好多少，時不時就會一頭撞上某棵樹或者某塊凸出的山岩，相較之下隻有白優昙要好一點，一路都相當順利。

在第n次被安暮空一頭撞上來之後，洛疑星終于忍不住了：“你是不是看不見？”

安暮空揉着額頭：“我可沒有你們妖類的夜視能力，雖然以前鍛煉過，但太暗了還是看不清……”

洛疑星盯着安暮空已經被撞了好幾處紅痕的額頭，又考慮了一下自己時不時被撞的慘狀，再考慮一下剛才在李貢傑家安暮空姑且也算是幫過他，最終伸出手：“算了，我幫你帶路吧。這下總不會亂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