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宜修撥弄着手中的佛珠,這幾句經書她早已背得滾瓜爛熟,沒有一句差錯,複手持香火朝面前的威嚴金佛像拜了三拜,禮畢,剪秋很快将她攙扶起來。年紀越大朱宜修越愛做這些,也越來越明白,神佛根本不存在。
禮佛是她作為無寵皇後打發時間的手段,同時也是她的體面,她的賢德。
剪秋在路上忍不住咂舌道:“想不到傅婕妤這麼快就有孕了。”
“是呀。”朱宜修眼波微動,“本宮今個看見傅如吟接近胧月,恍惚間好像姐姐還活着,她的孩子也還活着……”
朱宜修深呼了口氣:“要是姐姐的孩子還活着,怕是與傅婕妤的孩子以及胧月帝姬也有幾分相似。”
剪秋知道自家主子的心結,安慰道:“大小姐去了十幾年了……娘娘如今也撫育着皇長子,不怕她們翻了天去。”
“予漓是個孝順孩子,可惜天資愚笨,皇上也不喜歡。”她定神向剪秋看去,深邃的眼眸深處好像一股冰泉水,叫人摸不着底,“傅如吟容貌酷似姐姐,胡蘊蓉為人圓滑,不管誰誕下皇子,将來太子之位都有的皇上糾結了。”
“所有人都恨透了傅婕妤。”剪秋頓了頓,才又道,“娘娘,胡德儀有意向娘娘示好,皇長子的确不讨皇上喜歡,若昌嫔生下皇子,又與娘娘有血親關系,扶持昌嫔之子不也是……”
朱宜修擺了擺手:“得一便想十,得十便想百,欲望無窮盡,你怎麼知道昌嫔是真心還是假意,越圓滑主動的人,野心就越大。”朱宜修冷厲的臉上慕然顯出一絲笑意來,“不過,留着一個聰明的表妹,确實不錯。本宮會讓她生下這個孩子的。”
朱宜修随意撫摸了下路邊一朵海棠花,似要摘下,卻怎麼也不繼續下一步動作,她的笑是壓抑的,好像藏着無數的血淚,卻哭不出來。
“她天生患有哮喘,身體羸弱,能生出來怎樣的孩子,就是她的造化了。”
井太醫之子成親之事,很快就傳遍了太醫院,他本是民間大夫,突然進來分羹,大部分人心裡都不滿意,但有太後和昌嫔舉薦,加上醫術穩妥,情面上的功夫,沒有人蠢到不做,恭喜聲連連,倒讓溫太醫心生羨慕。
這太醫院原有兩位溫太醫,一位老溫太醫,一位小溫太醫,小溫太醫是老溫太醫的獨子,二十來歲了竟未娶妻,老溫太醫本也想他進學科舉,誰想小溫太醫實在不是那塊料子,最後隻得跟着父親的關系,進太醫院的教習廳學成醫術,好在他醫術天賦高明,如今得天子器重,施展拳腳,品階已經和父親一樣高,老溫太醫才終于有所欣慰。
但終究美中不足。
“我這把老骨頭,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不能抱到孫子呦。”老溫太醫寫好方子,有意在溫實初面前歎了口氣。溫實初直感汗流浃背,恰好聽得衛臨來叫,提着藥箱就走了出去。
“師傅,溫大人總是催您,可是哪有您這把年紀還不成親的。”
溫實初皺着眉頭隻是無奈,如今一有空就往淩雲峰跑,結果怎麼隻是空落落與他人做嫁衣,現下又有井太醫家結親一事,說不動搖是假的。思索着,熟悉的門牆讓他停住腳步,匾額上赫赫“棠梨宮”三字,他出神,遊離一般進了去。
殿内女子精心打扮,期盼的目光仍誰都看得清楚其中熾熱,她的語氣極其溫柔,紅唇輕啟,每一字都帶着着歡喜:“你來了。”
胡蘊蓉這些日子也做些針線玩,說不上多好,也看得過去。她針腳總是忍不住跑偏,知道自己是心裡急切,連着針腳也不踏實,這樣粗糙的繡花是不可能給小孩穿的了,所以隻是玩樂打發時間用。
“傅婕妤懷孕了,皇上還是盡往宓秀宮去。”
胡蘊蓉眼睛有點疼,把針腳放在一邊,道:“怕是其他人心裡又不舒服了。”
“其實傅婕妤如此盛寵,倒是好事,旁人也不會盯着小主腹中的龍胎了。”
“姑姑這話說的。”胡蘊蓉皮笑肉不笑,“我好像叫她做了我的擋箭牌一樣。”
瓊脂沉下目光:“傅婕妤心思單純,又得寵,本就招人嫉妒,隻是她懷孕的時機實在好,小主坐收漁翁之利,鹬蚌相争與您何幹呢?”
胡蘊蓉心裡發着抖:“你也曉得傅婕妤心思單純。
”
“小主還年輕,奴婢在後宮曆經三朝,每一次嫔妃生子都是走鬼門關一樣,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何況……”瓊脂語重心長,“奴婢孑然一身,在宮裡曾經的好友不是出宮遠走高飛就是老死,隻剩下大長公主偶爾還派人來信,恕奴婢無禮,可奴婢本以為自己将要孤寡一身,誰曾想公主的親外孫女卻進了宮來,公主的親人,就是奴婢的親人,奴婢沒有孩子,便把小主當自己的孩子一般。”
她伸過手就去抓住胡蘊蓉,胡蘊蓉出生富貴人家,皮膚細膩,瓊脂現在是做着較為輕松的活計,可手上厚重的繭子,還有衰老的褶皺,哪怕是說出何不食肉糜的晉惠帝隻怕都要感慨一聲苦命。
胡蘊蓉由着她這般親昵,自己也不再多言,良久才咽下氣去,歎道:“我在這宮中是真的舉目無親,多虧有姑姑在我身旁,還能有個說說知心話的人,否則蘊容都不知道該怎麼熬下去,姑姑既把蘊容當親生骨肉一般看待,蘊容亦會把姑姑當做至親之人。”
她低下頭撫摸着自己的肚子:“為了父親母親和姑姑,我也會盡我所能生下這個孩子的。”
“奴婢不愛聽這些話。”瓊脂眉眼上添出幾分憂慮來,視線落在胡蘊蓉的小腹上,多是慈愛關切,“小主孝順至親,可你肚中的孩兒,難道不也是你的至親骨肉?”瓊脂唏噓道,“奴婢不願意小主把您的孩子,隻當做争名奪利的道具,少了骨肉親情,如何使得?小主就像奴婢的孩子一樣,奴婢不是不明白小主的心思,但是更多的,還是希望小主和腹中孩兒都能平安。”
胡蘊蓉的笑意漸淡,喃喃道:“如果這胎是一個帝姬。我自會想盡我所能去疼愛她,讓她健康喜樂,但我這胎,必須是個皇子,而且嚴加管教,容不得一點疏忽。”
瓊脂歎了一口氣。